“哦?你這麼清楚,莫不是……親自試過?”子受用審視的目光盯著辜季問道。
“舊時天下大旱,百姓命如草芥,人被稱作‘兩腳羊’,子女論斤賣。又有劫道的匪徒在山中路邊豎起大鍋,尋到路人便直接洗刷下鍋,據說色香味皆似鹿肉。”辜季聲音平淡地響起,
“小臣家鄉之中土地荒僻,七歲那年被父母賣與人販子,後來因為人小又長得皮包骨頭,僥幸沒有當場被殺。臨被賣掉前,小臣從家中帶了一柄石刀藏在懷中,後來趁夜殺了看管小臣的那個匪徒,如此才逃到朝歌入宮。”
“後來小臣心中好奇匪徒所說是否屬實,便尋了個死囚試了一次,色香皆似。隻是心中作嘔, 不曾入口,不知其味。”
聽了辜季的話後子受久久沉默,這是他第一次聽辜季說起進宮前的往事。亂世給百姓帶來的是無法挽回的傷害,子受深深地感慨。他長歎一聲,沒說什麼,隻輕輕拍了拍辜季的肩。
……
“西伯侯,莫要擱置地久了,這鹿肉……失了靈氣,可就辜負了陛下的美意。”辜季的嘴角浮現出一絲獰笑,麵對這個曾經指使散宜生設計伏殺過陛下雍檀和他的老家夥,他自然不會有什麼憐憫之意。他知道此時姬昌的心中一定比死了還難受,陛下早已明言,若是姬昌肯吃下去就不談,若是敢抗旨,便把他送出朝歌,隨後尋個清靜之地殺之。若是姬昌真的吃下了這“姬考血肉”……那“食子肉”這件事會成為他殘生中不時就會想到夢到的夢魘,不僅傳出去會毀了他人間聖人的形象,更會壞了他靜守多年的道心。
這件事對陛下來說是徹底毀去姬考心中對姬昌的一絲念想,讓他徹底對姬昌失望、對西岐失望,從而將他收入麾下。可是對於辜季來說……這就是一場純粹的、殘忍的複仇。
陛下的心意姬昌想必清楚地很,善於推衍之人,能對別人心中的殺意察知地一清二楚。若是不吃這三塊肉餅,那麼陛下會如何對待他?姬昌知道自己的結局會怎樣。
一直呆呆地跪在地上看著盒子中三塊肉餅的姬昌終於動了,他費力地抬起自己的右手,仿佛那隻幹枯瘦弱的手臂足足有千鈞重一般,他緩緩地、緩緩地從食盒中拿出一塊肉餅,一點點塞進了自己的嘴中。
姬昌的表情呆滯而死寂,完全沒有了尋常深沉而威嚴的智者模樣,辜季冷眼看著姬昌的動作,隻見到他低下的頭顱和佝僂的身子從他觸碰到肉餅的那一瞬間開始便不停地顫抖,反而當他真正吃到那塊肉餅時,那種驚恐地顫抖停止了。
咀嚼的聲音平穩而有韻律地從姬昌口中發出,他的雙腮平穩而極有規律地咀嚼著,仿佛還在遵循他的一貫的用餐習慣。“咕咚……”第一塊肉餅已經被他咽了下去,姬昌的手重新伸向食盒,拿起第二塊肉餅,放入口中咀嚼,隨後吞咽。
再後是第三塊肉餅,除了兩頰蒼老的皮肉再無力地抖動以外,姬昌整個人都是僵立不動地,隻有站在最前方的辜季注意到,有兩行淚水劃過姬昌布滿溝壑的臉。
“老臣……謝過陛下……賜肉。”姬昌艱難地開口,聲音幹澀如同一萬年都沒與別人說過話一般。
“童兒,還不去拿水來給西伯侯潤潤喉嚨?這是本官的失職了……”辜季看著說不出話來的姬昌,冷眼朝著姬昌身邊那個童兒看去。
琳琅兒早知這位殺人不眨眼的紫衣魔頭的惡名,“辜季”之名是西岐父母用來喝止小兒啼鳴的無上利器,靠近辜季本已讓他瑟瑟發抖,此時被辜季一瞥,更是抖得如同篩子般跑到房中倒水去了。
“還望西伯侯好好消化這幾塊肉餅,本官……便不再叨擾,告辭了。”辜季冷笑著看向身體重新開始顫抖的姬昌,冷冷一笑道。
精神肉體上遭受了雙重打擊的姬昌終於支撐不住,暈倒了過去。他被老仆和小童一起攙扶回房間去了,辜季也被驛丞送走。
隻是無人注意到,跟隨在辜季前來宣旨的一隊宦官之中,有個最不起眼的人物一直悄悄注視著這邊的動靜。目睹了這一幕發生的他牙齒緊緊咬著自己的雙唇,臨走時居然已經被咬出肆意流淌的鮮血來。這正是被子受以法力改換了容顏相貌氣息,由魔祖羅睺親自遮掩天機的姬考。
姬昌被仆人扶回房間,姬考也背道而行,離那座驛館越來越遠,走遠之後,隻見姬考心中悲傷已極,再忍不住,一口鮮血從喉中噴出,他慘笑不止:
“虎毒不食子?虎毒不食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