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酉立春
正月初七起個大早,張鶴年已經坐在了專家門診室。他一點也不習慣縣衛生院的白桌白椅白牆,尤其討厭這一身白大褂!他右手扯著老莫的手腕子號脈,左手拿著老莫遞給他的煙盒紙,什麼物權法,什麼居住區設計規範,他擺擺手一概不看:
“大夫可不就是個看病的?”他捉一隻小楷筆寫方子,”豆漿一壺,油條管飽!”他鄭重其事地把方子遞給老莫說,”熱乎乎吃一頓,專治你的魔怔!
老莫對油條豆漿也絲毫提不起興趣,昨晚的噩夢還沒有散去,張大夫的調侃更加令他沮喪,一番言語下來,沮喪變成了憤懣,憤懣變成了抱怨:任誰都知道他張鶴年是雲煙縣上下五十年獨一位聖人,但凡治病救人,紅白喜事,問穴動土,沒有哪一位不是請教張大夫的!可現如今,用老莫自己的話說,”老弟弟遭遇了"親兒子忤逆"這等家門不幸,他張大夫卻隻顧著開豆漿油條的笑話。”想到這裏,老莫更加心如死灰,不由得喃喃自語:”他這哪是擋了我的陽光,分明是斷了我的陽壽呢!宅子見不著光線,那不就是——這不肖子就是盼著我早早兒下陰曹地府,到時候他就可以拆我的老屋,蓋他的大廈……”
聽完老莫嘟囔,張大夫一時笑得假牙也掉下來,說起話來嘴巴漏風:”老弟啥時候研究起堪輿的學問來了。”
“這要命的局還不得請張大夫破嘛!”
張大夫捏起那張寫滿法律法規的小紙片,搖頭晃腦地說,”安居樂業是大事情,望風水撈不著,靠老哥幫不著,得靠一個"法"字兒,不是神婆半仙兒的法,是國法,是法律,是"law",你可知道?”張大夫便提筆蘸墨,使篆籀筆法在紙片上寫下”law”的字母,把它交到老莫手中。
老莫大概料到如此,他接過筆在字縫裏劃出一句:”屬於公共用地的,可強製執行!”他苦笑著說,”看見咯,這是國的法,不是我老漢的法哩。”
啪的一聲,不等老莫說完張大夫已經拍在他的腦門上:”老弟啊,你可知道德國有一個釘子戶,皇帝拆了他的磨坊,他把皇帝告上法庭;老弟啊,你可知道日本成田有十七個釘子戶,他們的房子就躺在飛機跑道上;老弟啊,你可知道奉化溪口的周順房,蔣介石建宅子的時候也沒能拆了他家灶台,他家的千層餅很好吃……”
老莫驚訝不已,怔怔望著這個白發鶴眉的老家夥,這一次張大夫鄭重地裝好假牙,一字一頓地說:”老弟啊,你可知道省城有一個叫做"信訪辦"的衙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