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權,願你人如其名,真能將君家的權柄留給後人。”
“孩兒明白。”
“但是。”老君帝一頓。
“如果真的生不出孩子,也別燒給我知道。”
“煩。”這是老君帝離世前說的最後一個字。
十七年前。
一道驚雷劃破漆黑的夜空,落在皇城南方的群山之間。片刻沉寂後,在每個人枕邊炸開一聲天頹地陷的轟鳴。滿地紅光瞬間籠罩了整座皇城。
這個與世隔絕,和平安寧了八百年的桃源,終於迎來了一次驚天動地的異象。
君權就在這一夜降生了。給子嗣凋零的君家帶來了一絲希望,也給老而不壯的君帝帶來了萬般煩惱。
因為他們全族的未來,隻有君權一人而已。
他逐漸長大,族人們也漸漸掉光了白發。
偌大的皇宮,零星的族人,每個人都希望能撐得久一點,但時間不許。
十七歲的君權,就這樣擔負著全族人民的希望,在百官叩拜和人民的敲鑼打鼓之中登上了帝位。
年號君子,定次年為君子元年,寓意君家之子,仍會有子。
君權登基之後,就按照慣例,開科納賢,大赦天下。雖然,這桃源平靜安寧得連牢裏都隻有車馬事故逃逸(馬受驚了,也不是他自己想跑的)犯可以赦。
努力讓自己忙活了兩日,遇到了前幾任君帝都遇到過的狀況——無事可做。
倒不是沒有實權,而是這八百年如一日的平靜和諧,著實沒什麼可改變的:
擴增版圖?國土不小,人也不稀。南險北嶂把整個國家圍得嚴嚴實實,無人能出亦無人能入。
奸邪鬧事?除了皇城居民吵架偶爾深夜擾民,或哪兩大家子為了點雞毛蒜皮的觀念分歧,大張旗鼓地宣布老死不相往來等種種碎事瑣事破爛事,真找不到一絲不和之處。
他堂堂皇帝也拉不下臉去民眾家裏拉架,便隻一天天地閑著。
隻恨不能和內侍換上幾天,好讓自己有點服侍人的事兒做。
卑微且可憫的小小心願,卻也無人成全。
終於,君權熬不住了。
這也不能怪他。
因為君家難以有後的惡名遠揚,禮部的一大幫人白白折騰了小半年,愣是連個選秀都沒辦起來。
隻有老好人柳家給嫡次女遞了個名兒,還搖頭晃腦地說不好意思啊嫡長女已經和某個犄角旮旯不知姓甚名誰的恩人的孩子指腹為婚了等人家兒子出生便可成親雲雲。
這謊扯得禮部老頭頭上的零星白毛都立起來抗議。
雖然柳家嫡次女也是個美名在外的大家小姐,可新皇選秀就一人參選,未免太過淒涼。
君家治國八百年,從不興以皇權強迫百姓入宮,曆任皇帝也都是用個人魅力(和禮部效果拔群的宣傳工作)吸引有意之人入宮參選。
禮部老頭們一吹胡須:在自己完美的職業生涯裏留下這麼個汙點,那可不成。於是紛紛拿出當年科考的勁兒把自己沒剩幾根的頭發鬆垮垮地懸到房梁上——懸太緊怕禿咯,那更不成——百倍熱情地投入到皇帝形象的宣傳工作。
一時,“媒爺”在皇城的勢頭,竟逐漸能和媒婆分庭抗禮了。
沒有愛情的滋養,讓君權本就無聊的生活雪上加霜。
於是,君子元年一月二日夜半三更,君權放下手裏剛讀完第八遍的話本,輕輕推門走出寢殿。
倚著欄杆,看向宮牆外一片寂靜的皇城,再是遠處波光粼粼的蘆湖,再遠,就已模糊一片,隻隱隱辨出北皋雪境的零星雷光。
無雲的月夜,隻有天地,和倚欄憑眺的少年。
他忽想起某本書裏讀到過的:
“風生稽落,日隱龍堆,翰海飛沙,皋蘭走雪。”
他反複默念著這句話,按著節律,念一聲,拍一下欄杆。
天外勾月向他展露了一個清淺的笑顏,他也報以一笑,那個決定在心中落定,蓄勢待發。
他決定出去看看。
君子元年二月,君權昭告天下,決定微服私訪,另請相識的官員勿要傳播他的長相,其餘一切照舊即可。
回到寢殿,意料之中地被聞訊而來的閣老們劈頭蓋臉一頓訓斥。
總結起來就是:
皇帝啊,我們也不是不讓你出去玩,但是你怎麼不和我們商量一下?選秀的事還沒著落,皇帝怎麼能先跑了呢?
君權半句話還沒說完就敗下陣來,隻好耷拉著耳朵自我檢討。
好不容易送走了閣老們,他才喊來從小一起長大的侍衛沈漣和劉柱,進行了最後的交代。
這日夜半,假的君權已在寢宮躺好,而他則領著一個劉柱,悄悄溜出了宮。
整理好身上的錦服,又給剛爬出狗洞的柱子拍去頭上的灰土。
“陛,陛,殿,啊不,公子,我們接下來去哪?”
街道太過寂靜,劉柱被自己的音量嚇了一跳,生怕被人發現,趕緊縮成一團蹲到君權耳邊,再用蚊子般的音量小心問道。
君權正蹲在地上倒鞋裏的小石頭,冷不防一個壯漢縮到身邊,差點抱著那隻沒穿鞋的腳磕個滿嘴泥。好容易才穩住身形,坐到劉柱驚慌間遞過來的大腿上,他緩緩開口:“這個嘛…其實本公子也不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