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姝覺得自己的時辰已經到了,也許就在今晚。
她這兩日總是睡不安穩,閉上眼睛就會瞧見謝昭。
有時候是他們初識時那人溫文爾雅的模樣、有時候又是兩人成親後相敬如賓的樣子,但更多時候,是他臨死前形容枯槁的看著她時的樣子。
那個場景靜姝一直想忘掉,可十幾年來,她卻怎麼也忘不了。
謝昭靠在床頭,早已經瘦得不成了人形,眉眼卻依舊脈脈含情的看著她,聲線平靜的交代自己的身後事。他還抬起手來,使勁揉了一把她細嫩的臉頰,最後體力不支的靠在了她的肩頭,吐出一口又一口的毒血。
毒素已經侵入了他的五髒六腑,皇帝帶著太醫住在了謝家,可最後也沒能把他留下。
謝昭死前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靜姝記得清楚,他說:我不恨你。
他其實一早就知道了!
這個自己最信任的枕邊人,是害死他自己的元凶。
眼眶不知不覺熱了起來,靜姝知道自己又哭了。
光線從隔扇中透進來,靜姝看見外麵冷冽的白光,她從床上支起身子,也不管房裏有沒有人,隻是悠悠的開口道:“外麵下雪了嗎?”
次間的燕秋聽見聲響,挽著簾子進來,看見靜姝臉頰上一抹異樣的酡紅,心裏咯噔了一下。
太醫說四太太已經沒幾天了,若是瞧見回光返照,怕是就快了。
“太太醒了?昨兒下了一夜的初雪,才天亮外頭就明晃晃的,太太要不要再睡一會兒,時辰還早呢?”燕秋上前替她掖了掖被子,見她喘得厲害,心裏就想著得喊個小丫鬟去靜鶴堂知會老太太一聲,四太太怕是不行了。
“你去……把隔扇開大點兒……我……我想看看外頭的雪景。”靜姝咬著牙關說話,每一個字都喘得厲害。
“太太,外頭有風呢……開著隔扇會著涼……”
燕秋的話還沒說話,靜姝卻推了她一把,她隻好轉身去打開隔扇,剛露出一條縫,外麵就有雪珠子飄進來,打在她臉上一片冰涼。
開就開吧……也許這是四太太最後一次賞雪景了,燕秋這麼想,心裏越發覺得悲涼,轉頭卻又笑了起來,走到靜姝跟前道:“太太看一會兒就睡吧,我把火盆挪到太太床前來。”
靜姝沒有回她的話,眼裏隻有朦朦朧朧的一片,那密密紮紮的鵝毛大雪模糊了她的雙眼,她好像看見有人踏雪而來,手裏還拿著一株盛開的紅梅,站在窗口看著她。
“你是來接我的嗎?”靜姝喃喃的開口,喉嚨中似乎有東西卡住了,她睜大了眼睛,看著窗外的謝昭對著自己微笑,還是那樣溫潤如玉的眉眼,可他一句話也不說,隻是把手裏的紅梅遞給她。
靜姝很想伸手去接,她把手從被窩裏伸出去,朝著虛空輕輕一握,可什麼也沒有抓到,身子卻陡然變的很輕,靜姝驚訝的低頭,看見自己跌在床下的腳踏上,燕秋尖叫了起來,搖晃著她清瘦的身子,一聲聲的喊道:“太太……太太……快來人呀,太太不好了!”
後來靜姝就看見自己死了,丫鬟手忙腳亂的去靜鶴堂傳話,謝老太太親自過來了。
靜姝的屍首被放在拔步床上,做工精美的雕花圍欄,上頭雕的是百子圖的花樣。
謝老太太遣走了眾人,一個人坐在房裏,當年風華絕代的婦人,如今已是雞皮鶴發。
她看著靜姝的屍身,眼裏冷的沒有一絲情緒,過了片刻才開口道:“你死了。”聲音卻陡然一頓,眼淚霎時從眼眶洶湧而出,又咬牙切齒道:“你終於死了!”
靜姝心裏難過極了,她知道老人家恨不得把自己千刀萬剮,卻還是在謝昭臨終前承諾,會善待自己。
這十幾年她衣食無憂,全賴謝老太太照拂,可自己何嚐盡過一天做兒媳的孝心呢?
老太太哭得渾身顫抖,站也站不住了,扶著手裏的龍頭拐倒在地上,指著她破口罵道:“你這個禍水,老四為了你名聲都不要了,你卻親手害死了他,你這蛇蠍心腸的毒婦、你這永世不得超身的掃把星!”
靜姝聽她這樣罵自己,心裏卻一點不生氣,隻是覺得愧疚,因為她說的句句屬實。
她從小無憂無慮,受人寵愛,雖然成過兩次親,卻還如懵懂無知的小姑娘,聽了別人的讒言,說謝昭是篡權的奸臣、是害了她們宋家險些滅門的元凶,便想要用自己的辦法替宋家報仇。
他把她當成掌心裏的至寶,她卻給他喂砒/霜毒藥。
靜姝也跟著哭了起來,但她已經沒有淚了,門外傳來哐當哐當的聲音,她轉過頭,看見牛頭馬麵帶著鐵鏈枷鎖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