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宮牆柳(1 / 3)

程柳原來不叫程柳,至於叫什麼她自己也不知道,她隻記得自己姓程,家中有父母兄姊,隻不過那些都是依稀而又模糊的記憶,離家時她太了,對家鄉最後的記憶,是無數煙火在際盛開,絢爛至極,終究歸於湮滅。

爾後的顛沛流離,依舊還是模糊的記憶。

記憶開始明晰起來,是在遇到徐露的那日。

那時候正是春寒,她連著病了幾日,人牙子嫌養著她費藥錢,偷偷將病重的她仍在城外,她在寒風中睜開眼,看到的是頭頂被枝葉割裂的空。

整個世界都是灰色的,直到徐露出現在她視線中,世界突然變得開始有了顏色。

徐露看到了她,將她帶回府,替她請了大夫治病,病好後有人問她去處,她無處可去,便自請在徐露身邊做個丫鬟。

她不是沒想過回家,可是“家”在她記憶裏,隻剩了一個模糊的姓氏。

她終於有了自己的名,雖然那名字是徐露隨手指著庭中的樹取的,她卻覺得是恩賜。

其實就算她記得自己家在哪裏,她也還是想留在徐露身邊,那日徐露迎著光出現在她視線裏起,她就決定了,隻要她能活下來,她要把這條命都給徐露。

所以她從一個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的丫鬟,努力成為徐露身邊最得力的大丫鬟,徐露要進宮,她也便跟著進宮,做徐露最信任最重用的女官。

所以當徐露要她替自己生育子嗣固寵時,她也沒有猶豫遲疑過。

徐家掌握兵權,徐露自受寵,但就算這樣的人,也有求而不得的時候。

少年戀慕之人,便是自己所嫁之人,然而對方是帝王,注定不能隻她一人——縱然有年少情誼在、縱然入宮之後徐露一直盛寵不衰,可是麵對那些三宮六院,終究還是有些意難平。

何況帝王的心也並不是隻放在她身上,縱然他她與別人不一樣,但是不妨礙他雨露均沾——她曾經也自以為自己是不一樣的,她想過不在乎,可當宮中其他妃嬪一一有了子嗣,當發現自己眼角開始出現皺紋時,她終究還是崩潰了。

然而她年少時曾因為救當今陛下的命而傷了身子,大夫過,她一生都難有子嗣。

她很清楚自己得寵不是因為恩情不是因為美貌,可是當他們之間有太多別人時,她對於他們之間的情意還剩幾分她並不自信。

而當所謂的情意不剩幾分,恩情太久遠淡薄美貌也隨著時光流逝……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擁有什麼。

她想要一個孩子,可是她終究不可能擁有一個自己親生的孩子。

她想過抱養一個低階宮嬪所出的孩子——隻要她開口,陛下一定會答應,可是她不願意,她心裏有芥蒂,她怕自己看到那些孩子就會想到陛下與別的妃嬪之間的雲雨,她也信不過那些人,也害怕被別人知道她不能生養——雖然她入宮多年無出,早已經流言紛紛。

無論是同情還是嘲諷,無論是幸災樂禍還是落井下石——她的驕傲不容許。

可她覺得自己必須要有一個孩子——她最終決定李代桃僵暗渡陳倉。

人選便定了程柳——那時候程柳不叫程柳,她隻有名,沒有姓氏,沒有人會在意她的姓氏。

她倆年紀相若,身形相仿,程柳從伴在徐露身邊,對徐露最為了解,她沒有其它的親人無牽無掛,對徐露絕對的聽話,近乎唯命是從。

何況程柳自己也願意,她她願意為了徐露赴湯蹈火萬死不辭——她是這樣的。

徐露的確是要她去死——在生下孩子之後。

縱然徐勵信重她,也絕對不允許孩子的生母活著,因為隻有去母留子,那個孩子才真正能算是徐露的孩子。

那個孩子還沒孕育的時候,他的生母就“死了”。

徐淑妃最信重的女官失足落井,屍骨都沒有被打撈起來。

程柳從來不懷疑自己對徐露的忠心,她曾經真的相信自己能為徐露做任何事包括去死——可是她聽到那個嬰孩的第一聲啼哭的時候,她反悔了。

那是她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孩子,是來自她身上的骨血。

她在宮中多年,本就對各宮方位十分熟悉,在她“死掉”的那些日子裏,每日藏著掖著,更是知道了一些別人都不知道的密道——她本來想有機會告訴徐露的,可誰曾想,這些秘密最後救了她的命。

她趁著所有人沒有回過神來的時候跑了。

徐露恨極,可是也不能大張旗鼓找人,因為徐勵剛“生”了皇子正是體弱休養之際,而程柳本就是一個“死”人,其他宮嬪一直在盯著她,而陛下也隱晦地讓她別再“胡鬧”。

陛下知道那個孩子是怎麼回事,他願意縱然她,可是還是覺得她過了。

徐露感覺到了背叛——來自她愛重的男人和信重的奴仆。

程柳最終逃過了一死,但是她跟死了也沒差,她不敢也不能在人前出現,自知自己有負於徐露卻又不願意就這樣死去,她躲在冷宮中,日日夜夜折磨自己,以為這樣的話,多多少少能想徐露贖罪幾分。

不過一年,她便全白了頭發。

日子過得清苦,倒也安然。

雖然她是為了孩子而決定苟活,但是很多年裏,她都沒有去見那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