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兩個星期後她被拉去一起參加在東單公園舉辦的艾滋病宣傳活動時,順著江百麗幸福的目光,她看到了一個高高大大的男生誌願者,導致江百麗在她心中的高大形象立刻打了個八折。
在讓世界充滿愛之前,江百麗首先要充滿花癡。
然而得知江百麗辦理了休學,決意用半年時間隨那個男孩子去青海支教的時候,洛枳還是表示了讚同。因為她知道,這和當年百麗因為愛情煩悶而學習抽煙、研究星座並不是一回事。那個男孩子至今對江百麗沒有任何回應,但百麗從幫助他人這件事情上得到的快樂,絕不是假的。江百麗內心的愛不會枯竭,受再多的傷害,她也永遠相信愛情。
所以,麵對SN上戈壁對百麗休學行為的大段勸阻,江百麗隻回複了四個字:“祝你幸福”。
祝你幸福。
“不過,你不如大四的時候再申請,那時候去參加學校的項目支教一到兩年,還能換個研究生讀讀,很劃算。”洛枳笑著揶揄。
“膚淺!”江百麗橫了她一眼,伴著忽然響起的伴奏音樂,從點唱機旁起身。
洛枳看著那個正霸占著麥克風、聲嘶力竭地吼著《林肯公園》的女孩子,在心中默念她的名字。
百麗。
“雖然名字寫起來很普通,有點兒俗,可是念出來,那個‘麗’字最後的口型很好看,像是微笑的樣子。”
洛枳記得大一剛開學不久,提起彼此的名字,江百麗曾經這樣一臉嘚瑟地解釋過。雖然洛枳一直在點頭,可是始終覺得有點兒牽強。
“你呢?”
“我?我媽媽老家有一片橘子園,本來是要叫洛橘的,據很討喜。可是被算命的改了,賤名好養活,這樣能渡劫。”
江百麗愣愣地問:“好厲害的感覺啊,那麼結果呢?”
洛枳無奈:“我才多大呢,你就問我要結果。”
還好不是要結局。
但是結局呢?淩晨四點,洛枳和江百麗瑟瑟發抖地相互扶著穿越馬路回學校,看著靜謐的馬路和穿破霧氣的三盞紅燈,洛枳麻木的心髒重新跳動起來。
這樣就是結局了嗎?
畢業、工作、賺錢,找一個差不多的人,結婚生子。
這樣就是結局了嗎?
洛枳抬起頭去看上的月亮,才注意到,今的月亮也是隱沒在一片薄薄的雲後,四周散發出彩虹樣淡淡的光華。
這樣熟悉的月亮。
然而她記得更清楚的,並不是盛淮南,不是定情,不是親吻,不是那晚上過的任何一句話,不是圍牆上吹過的風。
而是那忽然消失的,不知所終的月亮,下落不明的雲。
洛枳扶著酒量不濟的江百麗,一邊艱難地向前走,一邊忽然輕輕地、輕輕地念起一首詩。
像是害怕驚醒一場早已醒來的夢。
那是藍色九月的一,
我在一株李樹的細長陰影下,
靜靜摟著她,
我的情人是這樣,
蒼白和沉默,
仿佛一個不逝的夢。
在我們頭上,在夏明亮的空中,
有一朵雲。
我的雙眼久久凝望它,
它很白,很高,離我們很遠,
然後我抬起頭,發現它不見了。
自那以後,很多月亮,
悄悄移過空,落下去。
那些李樹大概被砍去當柴燒了,
而如果你問,那場戀愛怎麼了?
我必須承認:我真的記不起來,
然而我知道你試圖什麼,
她的臉是什麼樣子我已不清楚,
我隻知道:那我吻了她。
至於那個吻,我早已忘記,
但是那朵在空中飄浮的雲,
我卻依然記得,永不會忘記,
它很白,在很高的空中移動。
那些李樹可能還在開花,
那個女人可能生了第七個孩子,
然而那朵雲隻出現了幾分鍾,
當我抬頭,它已不知去向。
——德國詩人布萊希特《回憶瑪麗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