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北京,北京
整個校園丁香搖曳的時候,初夏就來了。
江百麗常常會更新些她在青海和犛牛的合影。據那個她看上的男生剛到當地沒幾個星期,就為了一份大公司的工作回了北京,從此杳無音信。然而洛枳並沒看到江百麗太過沮喪,她有心事就可以哭給犛牛聽。
“我才發現我大一時多悲劇,”江百麗在短信中寫道,“你永遠連個屁都不放,人家犛牛偶爾還能叫兩聲回應我呢。”
洛枳偶爾會收到丁水婧的短信,照例是和信件一樣沒頭沒腦的感慨和抱怨。不同的是,現在她基本都會回複。她也曾經和許日清、張明瑞一起去798玩,當然,是分別去。
她換到了一家世界五百強公司的法務部實習,由於尚未畢業不能考注冊會計師,她不得不到安徽蚌埠一類對報名資格要求不嚴的地方去考試,因此閑暇時間基本都用來念書,倒也安心自在。
有時候也會和朱顏互通電子郵件,和兩個孩子視頻聊聊。
卻從不提盛淮南。
所有人都,洛枳變了。她開始擁有許多朋友,變得愛笑,變得隨和。
一個星期六的下午,洛枳正要結束加班,手機忽然丁零零地響起來。她以為是機票代理公司的回電,看都沒看就接了。
“喂,你好!”
“洛枳。”
白色冷光,收件箱旁邊4封未讀郵件的標記,高跟鞋深陷進地毯的觸感,旁邊打印機吐紙的聲音,會議室玻璃幕牆外來來往往、健步如飛的同事的側影……
這些麻痹和保護她的屏障,隨著電話邊的呼喚,瞬間土崩瓦解。
洛枳還沒走到地鐵出口,就望見了盛淮南。
白淨的青年站在出口處刷卡機的旁邊,身影隱沒在來往人群中,有些消瘦的臉龐上冒出青青的胡楂兒,看見她,就彎起嘴角,笑得像暮春的風。
她快步走過去,卻不得不沿著護欄繞彎路。他就在人群後麵,跟著她的路線走,中間隔著護欄和攢動的人頭。他們像在河的兩岸亦步亦趨,從縫隙中瞥見彼此的身影一晃而過。
洛枳終於站在了他麵前。
一時前,在電話裏,盛淮南問她:“你知道什麼地方可以看看北京嗎?”
洛枳竟覺得那聲音來自另一個世界。
她抬眼看了看牆上的掛鍾,溫柔地:“是,我知道一個地方,可以看到北京。”
時隔那麼久,他們沒有談起近況,也沒有問候彼此。
竟在聊北京。
下午五點半,景山。
他們像一對普通的前來觀光的遊客情侶,隻不過沒有手牽手。不怎麼講話,卻並不生疏,仿佛這中間的種種都被暫且擱置,絲毫不影響他們直接拾起此時此刻。
洛枳並不是第一次過來,所以她走得比較快,帶領他穿梭在人煙稀少的園子裏。這個公園實在不大,沒什麼特別好看的景致,開門即見山,山也矮得出奇。沿著石級走上去,隻要十五分鍾就能登頂。
中國所有的山頂,都不過就是個亭子。
“聽這山腳下有棵樹是崇禎自縊的地方,可我不知道是在哪裏。”
“你,皇帝自殺的時候在想什麼呢?”盛淮南問。
“我怎麼知道,”洛枳笑,“兵敗如山倒,又是個一生都高高在上的人,心裏想什麼我們怎麼會知道。不管是什麼,無非是絕望吧。”
無非是絕望。
她自知失言,又覺得他不會那麼脆弱,因此隻是閉上嘴巴,並沒再什麼來寬慰。
高跟鞋踢踢踏踏,在粗糙不平的花崗岩石級上卡了一下。她驚呼一聲,向後一仰,幾乎朝下麵倒下去,幸虧盛淮南穩穩地扶住了她的腰。
洛枳心有餘悸,盛淮南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她的衣著:“你今也上班?”
“嗯,加班。”
“這鞋怎麼爬山啊?”
“山又不高,都是石級,我心點兒就好了。”洛枳完,將左腳退出來一點點,發現腳後跟的地方果然已經磨出了血泡。
盛淮南皺皺眉,不聲不響,走到上一級台階,緩緩背朝著她蹲下來。
“我背你。”
她怔在原地,他回過身朝她笑:“快點兒呀,別磨蹭!”
洛枳脫下鞋子,拎在手裏走過去,輕輕地伏在他背上。少年的身上不再單純是洗衣粉的清香,還有年輕的汗水的味道。洛枳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他的後背上,下巴搭在他的左肩窩,心口熨帖得發燙。
狹窄的石道盤桓而上,直到石級越發寬闊,亭子遙遙可見。她手裏的高跟鞋隨著他的步伐一搖一晃。
她開始穿高跟鞋,開始改變,開始變得平和,開始接納不同的人進入她的生活,交朋友,開玩笑,不再將每一次的得失放在尊嚴的平上左右衡量。
這都是好事。
可都不如這條路走不到盡頭。
到達山頂時,恰是夕陽西下。
亭子四麵都有扶欄和木質長凳。他隨便找了一個方向,先將她放到椅子上坐下來,然後才坐到她身邊。整個亭子裏隻有他們兩個與一位把腿架在護欄上一邊壓一邊吊嗓子的大叔。大叔穿著的確良的半袖襯衫紮在皮帶裏,旁若無人的自得樣子也感染了盛淮南,他的臉龐在夕陽的餘暉下突然有了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