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腳很重,身子骨本就孱弱的阿翁經不起這一腳,奄奄一息地被扶上了床。
林靜閑和甄旭本以為阿翁休息一夜就好了。
誰知,他半夜掌燈,接連地咳嗽,在微弱跳動的燈火下書信一封。
早上發現的時候,阿翁已趴在桌子上,閉上眼睛溘然長逝。
甄旭比哭還難看地笑著說道:“阿翁前些日子說過的,今年的梨子,我怕是吃不到了。”
“我還反駁他說,熬過這個冬天就可以吃上了...”
他抹了抹不爭氣流下的眼淚,哽咽道:“最後阿翁沒有熬過這個冬天,果真沒有吃上院子中的梨子。”
說著,他就從柴房中拿出一把破柴刀要將這梨樹砍掉,說沒有留著的必要了。
林靜閑皺眉攔住了他,道:“難道你日後不吃了麼?”
甄旭搖頭道:“吃也沒意思。”
他拗不過林靜閑,索性將柴刀丟下,進屋將那紙書信展開,蹲在門檻上默默看著。
甄旭不自覺地就有眼淚流入嘴邊,滋味不是很好。
書信上字跡密密麻麻。
不過內容很簡單,簡單到家中的柴米油鹽。
大抵是告訴他鎮上哪家包子鋪的包子最是皮薄餡大,什麼時辰過去才能剛巧趕上包子出籠。
也叮囑他,之前家中的一口大水缸,能吞十幾擔水,用了好久,不知幾時不見了。
找到後,如果被人砸破,拿回來鋦上補丁,還能用上良久...
阿翁還說了...
自從他在走龍江畔救下還是嬰兒時的甄旭那次,腦中有了風涎,雜難煩擾之事縈懷。
腿腳不便後許多事做起來並沒有盡到一個父親的職責,還讓他跟著在這荒郊野外受了這麼多苦,希望他能夠原諒。
信中依舊在說,阿翁半生隻有他這麼一個兒子,希望他處處小心,去泰去甚,不要爭強好勝。
這真是不知從何說起。
阿翁再三叮囑甄旭。
如果這樣不負責任,也不得罪人,做個模棱兩可的好好先生,就算在亂世也足以活命存身。
而且,讓他對人態度須圓和,遇事不可承擔。
不可凡事太過較真,不可有立功之心,亦不可自以為忠!
結尾又言:“我不希望你特立獨行,也不盼望你出類拔萃,因為那是一條很辛苦的路,也是一條很危險的路。”
“我隻希望你快快樂樂,庸俗而安穩地過一輩子。”
“誒...”
林靜閑歎氣。
阿翁半夜筆書一封,其中意味就是在經曆這次事故後,既怕孩子良心變壞,又怕孩子良心太好。
天下的父母何不是這樣呢?
雖然甄旭是他從江水中救來的,二人並無血緣關係,但卻盡到一名父親的責任,這都是真真切切的!
世人都言:“生而未養,斷指可還;生而養之,斷頭可還;未生而養,百世難還!”
甄旭如今已是百世難還,卻還落得個“子欲養而親不待”,實在令人唏噓不已。
甄旭淚拆兩行,凝噎著將書信折起後放入懷中,抹抹眼淚說道:“林兄,人不能太善良,對吧?”
林靜閑沒有立刻回答,這是他第一次對這個問題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