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歡鬧
他迷迷糊糊進了裏廳。他沒料到客店的裏廳又破又舊,黑沉沉的,房梁上結著蜘蛛網,彌漫著嗆人的煙酒氣,幾十彪形大漢正聚在桌前賭錢,他們一麵播著盞在碗重的骰子,—兩又吵又笑。幾個喝酒的槍手,滿嘴噴著酒氣,他們的舌頭已經麻木了,卻扯著公牛嗓子,一邊用拳頭擂著桌予,一邊仰頭齊聲高吼,而門旁孤零零的那個紅鼻頭槍手,卻呆呆地捧著酒碗,他一麵嘟嘟嚷嚷說著什麼,一麵微笑著頻頻搖頭。一陣陣放蕩的笑聲從那兩間掛著布簾的門裏傳出。忽然,一個千嚎似的哭聲響起。他四下巡望.發現發出哭嚎聲的是一個千瘦幹瘦的老頭,撫著淚痕,神情恍傯。他也是個槍手嗎?一群爭食的狗在桌下的低吠,滾成一團。幾個臉上抹著白粉的胖女人,扭著水桶般的愛身,在人群裏擺來扭去,整個客店響著粗野的笑聲。
把門的夥計喊過之後,廳裏頓時寂靜下來。那些惶惑、不屑、戲謔的目光全移到他身上了。
“莫睬他們!”傅天鵬倒象個常客,拽著他坦然坐下。
“那老頭是誰?”
“麻叔。啃剩骨頭的一條老狗了!去年在山裏偷取人家地槍打著的山獸,被人家捉住,好一通懲治呢!今日到這裏當然要為大家拿錢買酒!”
你不睬人家,人家卻要睬你。那幫賭夠了的槍手,嘩啦啦推開椅子,笑嘻嘻地圍上來了。剛才那個呆對酒碗,嘴裏嘟嘟嚷嚷的紅鼻頭大漢一走過來就吼道:“喂,知道這裏的規矩嗎?”
“知道怎的?”他蔑然一笑,盡量摹仿父親的口吻,“不知道又怎的?”
“好!好!”槍手們喝起彩來。剛才幹嚎的那個麻老頭,搖搖晃晃走過來,聲音象打嗝:“頭一次進客店,你要聽我們的管教!你爹奠教你嗎?”
“教了怎的,沒教又怎的?”他覺得這回無論聲音,還是語調,都摹仿得很成功。
“好!好!”槍手們顯然也三頗滿意他的回答,喝彩聲比前一時更高漲了。
“嘻……我今日教教你!”麻臉老頭頗神氣地朝堂倌喊道,
“喂,來十斤酒,切十斤肉,這伢子今日犒勞各路祖公了!”
“麻叔今日有人替你拿灑錢了!”有人笑道。
“憑什麼?”他“刷”地站起來了。
“憑你剛踏門坎,喝你的叩門酒!這裏的規矩!”紅鼻頭大漢吼遭。
爹怎麼沒對你說起這些?他發現傅天鵬站在一旁抿嘴朝他發笑。那分明象說:現在就看你的了!他想起進門前爹那副複雜的表情。他瞪了麻臉老漢一眼,從懷中取出一塊銀元,重重地拍在案上,道:“給我端酒來!”
堂倌沒敢伸手,麻臉老頭倒伸手抄起銀元,掂了掂,笑道。
“沒長毛的小公雞勢頭倒很足咧!”
“把錢還給我!”
“還你怎的,不還你又怎的?”麻臉老頭學著他的腔調說,“人才二兩輕,話倒有半斤重!”
“把錢還我!”
“哦,大家都聽見了咯,”麻老頭笑道。“他說把錢還給我了!我今日獻酒請各位了!”
“當請!當請!”槍手們笑著喊道。
槍手們叉著手,有人在吼,有人在笑。他站起來,把衣袖一捋,瞪住那麻臉老頭。一刹那,槍手們紛紛散開,讓出一片
前猛衝。“呼隆”一聲,把麻臉老漢撞倒了。
“好!好!”
圍觀的槍手是公正的。但那兩個夥計卻偏袒麻臉老頭,他們高聲激勳麻臉老頭站起來。麻臉老頭哆哆嗦嗦站起來,“呼” 地操起一條板凳。麻臉老頭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很象那隻領頭猴。他不是你的對手,但他幹嗎菲要逞強?
“打!打吧!麻叔。”
“打倒這個小老槍,我給你錢吹煙泡去!”
“我給你錢困婆娘!”
他忽然覺得麻臉老漢很可憐。爹老後也會落得這般下場嗎?就這麼一閃念,麻臉動手了,板凳迎頭砍來。他本能地一抬手。手臂讓板凳重重敲了一下,火辣辣的。麻臉老漢這一板凳被擋住'又一板凳攔腰掃來,他向後一躲沒躲過,屁股上結結實實挨了一下,趴下來了,滿堂爆出笑聲。
麻臉板凳一甩,跳到那婆娘麵前,伸手就往懷裏掏,結結巴巴地嚷道:“銀錢歸我了!銀錢歸我了!”
人們在喊:“這婆娘歸你了,歸你了!”
媽的!他跳起來了,衝上前扳過麻臉老頭的肩膀,腿一抬,正頂在麻臉老漢肚子上。麻臉老漢慘叫一聲捂住肚子,他揚起拳頭朝麻臉老漢頭上砸。“撲咚”一聲,麻瞼老頭趴下了。但那個紅鼻子大漢搖晃著上來了,二話沒說便掄起蒲扇大的巴掌打過來。巴掌打在他臉上,他隻覺得耳朵嗡嗡直響,眼前金星四射。他看見那兩個夥計尖聲喊起來了。他看見槍手們臉上現出不屑和蔑視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