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因為一時意氣,而嫁給一名捕快好麼?他不適合你。”似是知道自己言語的蒼白無力,蒼石的聲音越發低沉。
“他不適合誰適合,”艾離高昂起頭,挑釁地眯眼看他,“你麼?”
“……我不配。”蒼石側首避開她的目光,聲澀幾不能言,如同一名即將臨刑的囚徒,吐出的每一個字都背負著沉重的枷鎖。
艾離自馬背探下身體,緊緊地逼視著他,“你當然不配!藏頭縮尾,語焉不詳,哪像劉大哥,光明磊落,是條響當當的好漢!”
“你不必激我,我不會改變計劃。”蒼石抬頭與她對視,語調不起半分波瀾,隻是略有起伏的胸膛卻出賣了他。
“激你?”艾離嗤然一笑,傲然挺直腰杆,“我既已當眾承諾,就必會做到!待劉大哥醒來,我便立刻嫁他!到時候,你有何陰謀詭計,都會被我知曉。”
“你若嫁他,我必殺之。”蒼石的目光驟然暗沉,語聲飄渺卻帶著賭咒的狠戾。
“那你就來殺殺看!”
言已至此,再無話可說,艾離催馬離去。行前,她自懷中摸出黑柄短刀,狠狠擲於他的麵前。
暮光如燃盡的薪柴,泛起最後一縷微弱的光芒,苦苦掙紮。最終,仍是被黑暗吞噬得一幹二淨,毫不留情。
馳出很遠,艾離心頭一動,驀然回頭。
那人仍立於亭前,翹首凝望著她。煢煢孑立的身影,竟是未曾移動過半步。
綿密的痛,頃刻間塞滿她的心胸。
呼嘯的冷風,在他腳邊卷起一塵空寂。那般茫然無措,那般孤苦無依,若離群的孤狼曆經萬險回歸家門,卻慘遭昔日同伴的無情驅離。
感受是如此清晰,仿佛此刻站在那處的不是他,而是她!
見她回首,蒼石迅速拾起短刀,決然轉身。他背脊挺拔如竹,步伐迅而不亂,暗淡的夜色為其披上一件寂寥的披風。
艾離突然心生悔意:他既然能在窗外傳信,便有機會向屋內之人下手。他並未動手,應是抱著和解之意而來。
上次與他相見,她曾試圖軟語相求,然卻無法撼動他分毫。這一次,她故意出言相激,亦是未能成功。二人數次相見卻均是不歡而散,竟是誰也無法說服勸動對方。
遙望著他的背影,艾離急怒消散,一股淡淡的輕愁湧上心頭:故人依然如故,即使明知是錯,卻仍要一行到底,不肯回頭。見到了他,便似乎又見到了父親。
艾離之父,名為李藝。本姓羅,出身將門,原為舊隋郎將,後歸順於唐。因其征討竇建德功不可沒,被賜姓李,封燕郡王。劉黑闥起兵反唐後,李藝多番征討,與太子李建成大破劉軍,自此與太子傾心相交。
因李世民與太子暗爭皇位,李藝便待他如仇敵。他自恃功高,無故毆打李世民部將,還暗中派兵援助太子,組建長林兵,欲將李世民除之而後快。誰料李世民率先出手,將太子斬殺於玄武門。李世民即位後,並未因李藝是太子一黨而加以處罰。然而李藝卻一直因此事惶惶不安。後來,他被人所惑,密謀造反,事敗身死於貞觀元年。全府上下為其所累,皆死於非命,唯艾離在蒼石相護下從地道逃得一命。
在艾離的心目中,父親是位有智勇、有膽識、念舊情的大將軍。然而,也正因為他顧念舊主恩情,當太子慘死,李世民即位後,他無法釋懷,受人教唆,最終踏入不歸之途,成為皇權下的祭品。
因家仇之故艾離對皇權極為厭惡,故而避走江湖,成就“焰刀”威名。這些年來,她走南闖北,看到過戰亂與饑荒下的民不聊生,也看到邊境平定、四海晏寧後,百姓臉上逐漸顯露出的笑容。為此,她決定以傷痛為衣,將仇恨深葬於九地之下,讓它永世不再發芽。豈料十數年後,她見到了僅存的故人,仇恨於他,卻已長成參天大樹,再也無法遮擋。
……
人迷離,馬緩蹄,艾離一直行到星光點點才回到小村。
她剛進院門,喬知葉就迎了出來,“師姐,白大人已經等你很久了。”
“白大人?”
“是劉捕頭的師兄,白浩晨白大人。”喬知葉一麵幫她牽馬,一麵示意她快點進屋。
艾離帶著不解推開屋門。劉夏涼養傷的屋子裏竟擠滿了人。丁青山坐在椅車上,莫小雨站在他的身後,路小花伴著徐紹風正在陪客,就連那位漂亮的胡族姑娘麴銀霞也坐於屋內的一角。
艾離掃了一眼後,問道:“二師弟呢?”
徐紹風讓出座位,答道:“比武一結束,他就一臉嚴肅地快速離開了。因師姐之事外麵生出許多難聽的流言,二師兄還被陸家當眾責難,今日上台挑戰者也特別多。我看他心情不佳,應是避開眾人獨自散心去了。”
聽出他話裏的隱憂,艾離不由得顰起雙眉。
“這位便是艾女俠吧。”一名短須中年人自眾人身後站起,衝她莊重地行了個禮,“在下白浩晨,多謝艾女俠出手搭救夏涼師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