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簡直來到了世外桃源!
在福利院,她和其他十九個女孩子同住一間宿舍,找不到一個可以安靜發呆的角落。但在山頂瞭望站,除了不時前來拜訪的小李叔叔,隻有小雪和爺爺兩個。這裏沒有安安、阿樂和小亮哥的打擾,沒有阿姨們的責罵,也沒有院長奶奶的威脅,實在太愜意了。
草原上三麵多風,唯獨東風少有,所以房屋大多朝東。每天早上推門出去,滿眼都是冉冉升起的朝陽。不設防的陽光灑了下來,不設防的風穿了過來,不設防的鳥鳴飛了過來。俯瞰草原,細碎的野花點綴在清新的綠野間,無限延伸,直接透藍的天際,美得像一個夢境。小雪似乎不再是剛來時那個孤僻、僵硬、充滿戒心的孩子了。她現在整天都在戶外玩耍,新鮮的空氣、健康的粗糧和醇香的羊奶讓她臉上的菜色正逐漸褪去。
小雪也交了許多新朋友。一開始她挺怕這些頭上長角,渾身膻味的動物。但相比自己,羊兒們似乎更怕陌生的她。它們蜷縮著躲在角落裏,不安地咩咩叫個不停。小雪學爺爺的樣子抱了些幹草去喂羊。羊兒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躊躇不前。不多久,一隻三個月大的小羊禁不住誘惑,邁著小短腿奔到小雪麵前,津津有味地吃起草來。其他羊兒見狀,也大著膽子圍了上來,就著小雪的手開始大吃大嚼。小雪看它們吃得那麼香,也好奇地拿起一根幹草放在嘴裏細細咀嚼。除了有些草腥氣外,什麼滋味也沒有,嚼也嚼不爛——小雪不由得直笑自己傻。吃飽了,羊兒們意猶未盡地舔著小雪的手指頭,癢癢的。原來被喜歡、被信任的感覺這麼好。
爺爺答應帶小雪去北京的第二天,小李叔叔又來了。他和爺爺沒說幾句話就氣急敗壞地下了山。叔叔走後,爺爺隻是守在羊圈旁,一邊喂羊,一邊自言自語:最近雨水多,花園裏月季開得不錯……女兒好久沒回來,怪想她的……現在生態好了,狼又現身了,晚上睡覺要警醒些,別被叼走嘍……你們在家好好的,我要帶小雪去找媽媽啦……都是些翻來覆去的車軲轆話。喂飽了羊,爺爺牽了最健壯的四隻下了山,羊圈裏一下子變得空落落。直到夕陽西下,爺爺才踏著霞光回來,那四隻羊卻沒有跟在他身後。小雪很難過,她把自己攢下的錢又翻了出來,壓在了爺爺的枕頭底下。但隔天,這些錢又被展平了,好好地出現在文具盒裏。小雪沒有說什麼,爺爺也沒說什麼。
這以後,爺爺更忙了:忙著把冬天燒剩的煤球壓上牛糞防止風化;忙著給園裏的花草施肥鬆土;忙著幫圈裏剩下的羊消毒打針……小雪也盡量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務活。小李叔叔又來勸過爺爺幾次,始終沒有拗過他。叔叔無法,噘著嘴把一個舊背包塞到爺爺懷裏,又遞給小雪一件嶄新的橙色夾克衫。小雪不舍地脫下了曳地的蒙古袍,換上了新夾克,不大不小剛剛好。她走到叔叔麵前,低頭對腳尖說了聲謝謝。叔叔則孩子氣地捏了捏小雪的臉蛋。雖說叔叔第一次見麵就把她惹哭,但小雪其實很喜歡他。小李叔叔長得有趣極了。造人的女媧像在開玩笑一樣,把眯縫眼、蒜頭鼻、蛤蟆大嘴一股腦兒安在一張倒三角臉上。但叔叔並不醜,誰能說一個整天笑嘻嘻的大男孩醜呢?更何況,多虧了叔叔,小雪才能來到草原,來到山頂瞭望站,來到爺爺身邊。
小李叔叔送來的舊背包裏裝有一個小腰包和一部按鍵手機。叔叔千叮萬囑要爺爺把錢放在腰包裏,藏在衣服下。手機是小李叔叔淘汰下來的,隻有最簡單的通話短信功能,操作起來很容易。叔叔教了幾遍,小雪也教了幾遍,可爺爺還是記不住。叔叔隻得把操作步驟一步步寫在紙上,讓爺爺隨身攜帶,路上保持聯絡。爺爺貼身收好紙條,囑咐叔叔照顧好花園和羊圈,再過一周就可以帶羊兒們去草原上撒歡兒了。
叔叔皺眉:“一周?你們會走那麼久嗎?”
“應該用不了。小雪媽媽願意和她一起生活最好。要是不願意……我接著把小雪送回石家莊——總之,一星期內,肯定能回來了。”
小李叔叔眉心添了些憂慮的紋路,提議先去林場場部置辦好路上需要的東西再下壩。他有哥們兒在場部開旅館,可以住一晚再走。叔叔查過,去北京有兩種路線。一種是按小雪來時的路線往回翻——坐班車到四合永鎮,再坐火車去北京,八小時到達;第二種是去承德市坐火車。那裏車次多,坐車的時間也短,五小時就能到北京。叔叔建議還是走第一條路線,四合永離他們更近,更為保險。
到了出發前的晚上,小雪躺在小床上,不斷地做夢:她先是長了一雙翅膀,但不會飛,隻會低低的滑翔;之後又看到院長奶奶皺著眉,嘴角拉的老長,衝她搖頭;再後來媽媽出現了,說要帶她去買糖吃。小雪樂顛顛地牽著媽媽的手在集市裏穿梭。走著走著,媽媽忽然不見了。隻剩她獨自一人在人群裏張望哭泣。當小雪抽泣著哭醒時,她聽見爺爺在炕上無奈地翻著身——他也睡不安穩。
小雪在很小的時候,有尿床的毛病。福利院的阿姨們因此添了不少麻煩,到了晚上,她們就故意不給小雪喝水,她隻好忍渴入睡。就算這樣,一覺醒來,小雪還會是絕望地摸到床單濕冷冷一片。“就是她,那個尿床的女孩。”阿姨們揪著她向院長奶奶告狀。小雪羞愧地恨不得鑽進地縫裏,她也不想尿床,可自己實在控製不了。院長奶奶讓小雪舉著床單,站在走廊上,展示給過往的人看。阿樂和小亮哥都來看過她,都來笑過她。小雪低著頭,不斷地抽噎著,始終沒敢落下一滴眼淚。這以後,小雪就不再尿床了。院長奶奶為她的治療手段奏效而得意,但她不知道自己給小雪的心造成了多大傷痕。直到遇見媽媽,小雪才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