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架勢,簡直是恨不得重新鑽回娘親的肚子裏,這樣就可以再也不和娘親分開了。

溟夜做了一個夢,夢裏,他又回到了那些被追殺被唾棄的日子,沒日沒夜的逃亡,時時刻刻擔心追兵趕到。

他曾經遇到過好人,是一對狐族的老夫婦,他們對他的關心和收留讓他第一次感覺到原來世界上還有溫暖的存在。但是,也是他們讓他絕望,原來這個世界,沒有任何人可以相信。

他們居然在他的飯菜裏下藥,趁著他昏迷通知天兵天將來抓他,好領取封賞。

之前,就算那些人再怎麼逼迫,再怎麼傷害他,他也不會反抗。

因為,他天真地想要證明,自己不是他們口中的邪魔。

而那一次,錐心刺骨的背叛讓他盛怒之下殺了那對老夫婦以及所有追來的天兵天將,甚至包括那個部落的狐族上上下下幾百口狐妖。

這也是他與狐帝風涯不合的源頭。

那一次,他徹底坐實了邪魔的罪名。

嗬,他已經不在意這些了!善良?純潔?他要做給誰看呢?根本沒有人會在意這些!

不管他怎麼做,怎麼努力,他們都不會改變對自己的看法,就連自己的生生父母都要誅殺自己了,又何況是別人。

他夢到自己被逼到懸崖的邊緣,三界德高望重的諸天神佛,甚至他的父君和母後,全都在凶惡地逼迫他……

“邪魔!納命來!”

“逆子,你還想逃!”

“替天行道……”

他,無路可逃……

昏迷了兩日後,溟夜猛然從噩夢之中醒來,睜開眼睛,卻發現世界一片黑暗。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什麼都看不見了。他的腦海漸漸清明,想起那場大戰,雙目失明是因為火兒的烈焰灼燒,他害死了她的娘親,她要找他報仇。

他可以夜視,從未感覺過這樣陌生的黑暗。看不見,所以無法判斷周遭的環境,好像身邊全都是惡毒的眼睛,那種毛骨悚然的不安和巨大的恐慌襲上心頭。

隻除卻一個人,當他閉上眼睛的時候,沒有人可以出現在他的百步之內。

因為,看似強大冷漠,其實,他的內心是最沒有安全感的。

而失明,無疑是對他最大的懲罰。

稍稍冷靜凝神之後,他感覺到屋內有著極其熟悉的氣息,以及令人安心的呼吸聲。

他努力辨別方向,手摸索著,最後在床沿碰觸到無水柔軟的頭發。

他劫後餘生般鬆了口氣,心在刹那間放鬆下來,靜靜地重新躺下身子。

除了無水身上特有的幽香,還有屬於火兒甜膩的奶香味,無水的呼吸綿長,火兒稍微快一些,兩人應該是睡著了。

溟夜不敢驚動她們,但又看不到她們,心中不安,於是,他悄悄地拾起無水一縷青絲握於手掌心,好像這樣就可以把她握住了。

他全身好像被千軍萬馬踏過一般的疼痛,真氣完全提不上來,眼睛依舊火辣酸澀,看來……這一次,真的傷得很重很重。重到連偽裝的力氣都快沒有了。

他能感覺到昏迷之中有人在為自己療傷,是她嗎?

無水的呼吸聲頓了頓,溟夜立即意識到她快醒來了,急忙鬆開她的發。

無水歎息一聲將卷縮在她懷裏的火兒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抱起來。

“娘親……火兒乖乖……”火兒嘟囔一聲將小臉埋進她的頸窩裏。

無奈地輕笑一聲,“小丫頭,這麼粘人,和你爹爹當年一模一樣!”

“乖,我們回房睡!”無水拍著火兒的後背安慰著。

臨走前,無水不放心地查看了一下溟夜的情況,撩開他額前遮住麵容的白發,“死孩子,都折騰兩天了,限你天黑之前醒來!否則……”

無水哼了一聲走了出去。

溟夜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無水原諒火兒了嗎?

還有,她剛才的語氣,那樣親切……她原諒自己了嗎?可是,這怎麼可能?

無水炸死,他猜測她是故意為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等他和天帝鬥得你死我活之後再作壁上觀。

但是,沒想到事情卻出現了一些偏差,天帝居然置身事外,利用三帝對付他。

而現在,他身負重傷,這麼好的機會,她為什麼不殺他?反而要替他療傷?

為什麼她要救自己?

她,到底想做什麼?

他那樣傷害她,背叛她。

或許,她不想他死,隻是想要將這些痛苦千百倍地報複在他身上吧!

他越來越猜不透她的心思。

無水剛走沒多久就有小妖匆匆來報,冥王發瘋了,已經傷了好多人。

“你們做了什麼?”無水目光淩厲地掃射過去。

小妖怯怯道,“我們隻是去送飯……”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說過,我不在的時候,任何人都不得靠近寢宮內半步!所以,受傷也是你們咎由自取!”

“是,尊上,我們知錯了!可是,冥王他還在……”小妖一邊抹汗一邊說道,其實是有幾位城主想要試探看看冥王到底傷到什麼程度,是否能威脅到魔界,結果剛一靠近,他們就知道答案了。

無水剛走到寢宮門口,便用內力隔空接住被擊飛出來的貓十三娘和樹妖幽葉。

“鬧夠了沒有?”無水怒喝一聲。

溟夜掐住狼王蒼野脖子的手慢慢鬆了下來。

她在這裏……

於是,他安心了。

他慢慢摸索到床沿,安靜地坐下,好像剛才發瘋地那個人根本就不是他。

“全都退下吧!再準備一份飯菜過來!”無水吩咐道。

雖然無水什麼都沒說,但是他們知道無水動怒了,而且這次的事情也確實是他們太過莽撞。

幾位城主集體行禮認錯,“王,我們知錯了!”

無水斂了怒色,“知錯就好!既然二界聯盟,彼此就該互相信任,我不希望再有下次。”

“是,王!”

“現在,你們該忙得是重新整編軍隊和籌備婚宴,而不是做這種無聊的事情!”

“是,王!”

眾城主恭謹地退下。

婚宴?

溟夜心頭被重重撞擊了一下,幾乎就要窒息,冷笑一聲,“恭喜!雖然一萬年前我破壞了你們的婚宴,但是這一次,我怕是已經無力阻攔!嗬,你是故意的對不對?故意不殺我!”

溟夜終於明白無水的用意了,她居然要讓他眼睜睜看著她嫁給別的男人。這樣的痛苦,完全不亞於她用她的“死亡”對他的懲罰。

無水雙水環胸,悠閑地看著隱怒的溟夜,“故意的?那麼,請問,我為什麼要故意這麼做?我嫁給別的男人,你會有一絲一毫的心痛嗎?”

“沒有!”溟夜幾乎是立刻回答。

“所以,我找到了更好的讓你痛苦的方法!”無水的嘴角微微勾起。

溟夜眉頭緊皺。

“已經過了兩天,不管怎麼樣,我給你五天時間恢複正常,五天之後,是我們大婚之日,也是魔界和冥界建立同盟之日,你必須要出席!”

溟夜靜默的神情驟然波動,由眉頭緊蹙到短暫的迷茫,再到驚濤駭浪,“無水,你瘋了?”

“沒有。”無水簡單地澄清。

“我不同意。”他一字一頓地說道。

無水一邊拿出藥水處理著他拳頭砸到牆壁上時擦破的傷口,一邊絲毫不在意地說道,“我並沒有要征求你的同意,隻是告訴你一聲而已。挾天子以令諸侯……也未嚐不可。”

“你……”

“我怎樣?我告訴你,不管你願不願意,五天之後,你都是我的人!”

“憑什麼?”

“就憑我願意!”

溟夜氣結,從來不知道,無水也有這麼無賴的時候。

“怎麼樣?是不是……很痛苦?”無水別有深意地問他。

無水剛要邁步離開,溟夜怒吼一聲,“無水,你給我滾回來!”

無水轉過身看著氣急敗壞的溟夜,幽幽說道,“都是要做新娘子的人了,請你注意一點形象,溫柔一點!”

什,什麼?新娘子?她絕對是瘋了!

“無水,你……你真的是無水?”難道她這次重生後靈魂轉移了?

無水輕佻地勾起他的下巴,“我是不是,你難道感覺不到嗎?恩?”

她是!雖然行為詭異了些……

無水狠狠地瞪著他,“我告訴你溟夜!要不遠離,要不就在一起。我受夠你了!更受夠你的莫名其妙,曖昧不清!不要試圖挑戰我的耐性!我決定的事情絕對不會改變!”

“無水,我不愛你!”溟夜冷漠地說道。

無水冷笑一聲,“不愛我是嗎?好,很好!我問你,重生之後你為什麼要那麼高調,高調得好像是為了故意吸引住天帝所有的注意力一樣。”

“你想太多了!我隻是早就看不慣那老頭而已!”溟夜不自覺地說出這個無水對璿宵的慣用稱呼。

“哦?是這樣啊!那我問你,我和璿宵決戰那一次,你為什麼突然襲擊我們?”

溟夜嘲諷地輕笑一聲,“為什麼?無水,你是白癡嗎?”

無水點點頭,“那麼也就是說,你裝傻潛入魔界也全都是騙我的,說得那些話也全都是騙我的?說喜歡我,說不要我做你娘親,要我做你娘子的話……全都是騙我的?”

“不然,你以為呢?”

無水神情激動,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我以為?我以為,是因為你在害怕!你費盡心機想要讓我恨你,費盡心機和我撇清關係,甚至不惜重兵打擊魔軍。

最後,你成功了!可是,當我真的下令要與你為敵,真的決定狠下心裏和你恩斷義絕的時候,卻是你自己撐不住了,害怕了!你迫切地想要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已經完全對你絕望,徹底不要你了!所以才會有裝傻潛入魔界那一出!

在要抵抗天界的同時還要不遺餘力地打擊魔軍,也是在刻意削弱魔界的力量,更加將冥界顯現在璿宵麵前。”

最後,無水得出結論:“你的所有行為仿佛都是在為了不斷地提醒璿宵,你才是他最大的敵人!逼得他將所有矛頭都對準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