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的房屋破舊,屋頂多為茅草所搭,暴雨侵襲,茅草坍塌,因而居民不在屋內待著,反而都出來,三三兩兩地擠在一墩矮牆下。這些衣衫襤褸,為辛苦所折磨的人貼著牆根,組成一個長廊。
無憂有些後悔,回頭卻已經記不清來時的路,隻得低著頭從人群中穿過。她趟著一坑坑水窪,草鞋都被泥水浸透了。忽然下擺被牆角蜷著的一人狠拉了一下,她使勁一拽,才掙脫開來。
腳步滯住,鬼使神差的,她回頭看向那個拉她的人——
他滿身泥汙,像是個乞丐。頭發蓬亂地遮住臉龐,身子被汙水浸透了,蜷縮成一團。烏雲擋住了微弱的光線,可她發現那個人,似乎在某個縫隙裏,迫切的注視著她。
無憂腳下生了釘子,那滿天的烏雲碎裂開來,傾瀉的雨水打濕了肩膀。她彎腰,想要撥開那人臉上的亂發,但她的手被先抓住了,那雙手帶著股血腥味,還有一股超常的熱度。
無憂連話都說不出來了。腦海裏無數個念頭,卻沒想到在這裏找到了他?
雨水從寬大的笠帽上灌落到他的脖子。披頭散發的人,張開了眼——
那是雙美豔無雙的桃花眼,眼睫翕動之間,天地也失了顏色。即使現在它染了血汙,依然美得驚心動魄!
無憂眼睛模糊,反手緊握住他的手。他的身上被雨水衝刷,隱約還能看到些血跡,露在傷口外的皮膚被水泡得發白起了褶。無憂解下蓑衣,蓋在他身上,勉強地勾唇:“閻王爺也不敢收你呢,隻有我能收你了,炎之陌。”
他極虛弱,聽到這話,孩子氣的攥著無憂的手,嘴上綻放點點笑容,昏昏欲睡。
待到傍晚天黑,無憂扶著炎之陌回到方才換裝的客棧。他的腦袋耷拉著,被蓑衣蓋住,應該不會被人認出。
一踏進客棧門,熱情的小二就湊上來:“呦,客官,您回來了。這位是……”眉頭蹙了蹙,指向無憂肩上汙穢不堪的人。
無憂壓低嗓音,答道:“這是我大哥,白天出去做活,這回瘧疾又發了,我扶他上去休息。”
小二皺了眉,訕訕地問:“要給您找個大夫嗎?”
無憂怕多生事端,趕忙拒絕道:“不用,我們兄弟出來沒帶多少盤纏,再看大夫的話,就連房錢也付不出了。”
小二一聽趕忙住口,忙活自己的事去了。
無憂把炎之陌扶到床上,又讓小二燒了鍋熱水,自己洗幹淨帕子,為他擦身。他身上有六七處傷口,此刻被水泡得腫脹發膿,看起來慘不忍睹。
他的身子軟綿綿的,意識不大清晰,無憂給他上藥的時候,他偶爾微微呻吟。直到處理好所有傷口,無憂才鬆了口氣。他應該熬過了最危險的傷情,隻是太虛弱。
“喂……”他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一張口,就是如此別扭的稱呼。
“嗯?”無憂坐過去,拿沾了水的絲絹,細細地擦他的額頭。
“為什麼要救我?”
無憂怔了怔:“救了就救了,難不成你想死嗎?”
炎之陌閉上眼睛,重複又問道:“為什麼?”
他聲音虛弱,語氣卻執拗得很。無憂歎息,沒好氣地說:“因為你麵帶桃花,閻王怕你勾了他老婆,所以把你踢給我了!”
這個答案,竟似乎令他十分滿意。他忽然睜眼,外麵暴雨磅礴,他眼裏的桃花卻開得比江南三月的花堤上還豔麗。
他看著她,露出笑渦:“那你是收下了?……重活一次,我的命便是你的。上窮碧落下黃泉,我炎之陌此生,隻為你一人而活。憂兒,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