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音在一團散著柔和銀光的月華中緩緩的睜開了眼。

池音是一隻月鳥,月華中豐沛的靈氣可以很好的溫養她幾近耗盡靈力的身軀。

眼下她還不清楚自己現在身在何處,但很顯然她並沒有如她預料的那般,因為為那個人續命過度透支靈力,而致衰竭而死。

並非她有意求死,那個人叫溫少寧,是她的夫君,是個沒有來世的凡人。

溫少寧命帶天衰,這種命格的人,死後便是人死魂衰,再無轉生。

這一點池音從一開始就知道。

可即便如此,她還是嫁給了他。對她而言,文文弱弱的溫少寧,便是這三界天上地下的唯一,這與他是否是凡人,有沒有來世並無關係。

她答應過少寧,即便他死了,她也會好好活著。

應下這話時,池音並無半點違心。

溫少寧教她認凡人的字,給她說了許多書中的傳奇故事,帶她去看風月中的異域美人,告訴她這世上天南地北的美食美景。他說,將來她也可以如話本子中替天丨行道的女俠一般,逍遙自在,踏平川遊江湖,去認識最美的人,看最壯闊的景。

她覺得少寧所說的那種生活,真的很美。

溫少寧一直告訴她,愛情不是全部,他更不該是她的全部,人的一生太短或許隻來得及愛一個人,但她的一生很長很長,可以愛的東西還有很多很多。溫少寧讓她試著去愛更多的人更多的事物。

她覺得少寧讀過那麼多書,總不會說錯的。

可當溫少寧的魂魄一天比一天衰弱的時候,她發現自己根本放不開手,再美好的日子,沒了她的少寧便失去熠熠生輝的吸引力。

即使知道自己的靈力對於天衰命格而言,不過是杯水車薪,但池音依舊想留住他,哪怕隻是多一刻也好。

“呆鳥!”隔著月華籠罩的薄霧一般的結界,池音看到了一個穿著黃衣的小童。

“小穀,是你啊,這裏是哪裏?”池音有些懨懨地問著,臉上的茫然卻顯然不是因為自己身在陌生之處,而是對這個再無少寧的世界感到不知所措。

小穀是顆穀子精。

池音第一次化為人形偷偷溜出望月穀時,在人間的茶攤聽了一天的群俠捉妖傳。在回望月穀的路上她遇到了一隻凡間的花雀精,花雀精的孩子身子不好,她就把自己帶著的月靈果送給了小花雀治病,花雀便把剛捉來給小花雀補身子的穀子精送給了她。

月鳥並非凡鳥,剛出生便可吸收天地精華,平日所食也是穀中的靈泉仙果。

池音自然沒有吃了穀子精,穀子精也很知恩圖報,就一直跟著池音,久而久之,二人便成了朋友。

團子一般白胖的小童盤腿坐在結界外,煞有介事地摸著下巴,張望了一圈殿內的布置:“嗯……我剛剛隱隱約約聽到外麵的人說這兒好像是天界,這裏的一切都是用月靈石做成的,你說會不會是傳說中的月宮?”

池音搖搖頭表示不知,她腦中混混沌沌。靈力枯竭帶來的極度虛弱倦意,和失去少寧後一直揮之不去的溺水一般的窒息感在她的身體中交纏,讓她無法集中地去思考一件事。在疲倦再度吞噬她之後,她下意識地蜷了蜷身子抱著膝蓋,側躺著將臉埋進膝間,又閉上了眼睛。

小穀見她如此,頗為老成地歎了一口氣。

原先他是不讚同池音和書呆子在一起的。

月鳥天性忠貞,一旦結契,額間生出情絲羽,這一生便隻會守著這一個伴侶。

書呆子雖不似別的凡人那般喜新厭舊,可再好也是個活不過百年的人,若是能轉世投胎,倒還好些,但偏偏命中帶劫,有今生卻無來世。

百年的歲月,對於與月同壽的月鳥而言,不過是彈指一瞬,和這樣一個凡人結契,與讓池音這隻呆鳥孤獨終生有什麼區別?

可日子久了,他卻發現,這二人或許真是世上最般配的一對。

書呆子看著文弱,其實頗有手段,在凡人中也算是天之驕子,年紀輕輕已官至四品,是個極有抱負的人。

一開始書呆子並不知道自己沒有來世之事,那時候池音多看別的男子一眼,他就酸的跟什麼似的,又怕池音覺得他小氣,便總是憋著勁和那些男子較勁。甚至有一回還因為池音誇了他那做將軍的好友一句英勇,他還真就找了師傅,每日卯初習武,卯末去衙門,一堅持就是幾年。

生怕池音的眼神不能隻專注在自己身上。

可這麼一個人,在知道自己沒有來世之後,竟辭了官,散盡家財帶著池音去看名江大川,去認識不同的人。他看著溫少寧一點點的教會池音怎麼做人,怎麼識別人心,鼓勵池音去接納更多的人和事……

生怕池音的眼中隻有自己。

一個明知道對方沒有來世,還是義無反顧,甚至為了給對方續命,差點耗盡靈力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