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嚴酷,促使腳踏式小洗衣機火速鋪開, 不獨君山島, 連帶巴州城都出現了各種山寨。木質的洗衣機, 物美價廉。竇向東笑眯眯的做了上千隻,獻與了程知州,好讓他拿去“體恤孤寡”。洗衣機卜一入衙門, 即被分去了一半。留下五百,又被跟風的豪強當做體麵拿走了一些。最終留下兩百餘隻, 隨意分派給城中孤寡, 當做政績。
竇向東不以為意,東西是程知州分派的, 可誰人不知是竇大善人所獻?比起外鄉的、陌生的程知州, 巴州城內的人更願記竇家的好。竇家的粥裏,放了薄鹽, 那一點點珍貴的鹹味, 在寒風刺骨的季節裏無比珍貴。的確有許多人,依靠著每日的一碗粥活下命來。但更多的人, 死在了這個異常寒冷的冬天。
凍雨過後是鵝毛大雪。百姓的屋內沒有足夠的溫暖, 積雪壓在瓦背上, 越來越厚,越來越厚。房子一間間的塌,人一個個的死。在殘酷的農業時代, 災荒降臨時, 屍體成為極為奢侈的蛋白質來源。幸而還沒惡化到易子而食。終究吃的不是活人, 在此時算不得慘烈。
與貧寒人家的絕望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富戶的愜意。巴州極少如此下雪,一望無際的素白中,花園裏的紅梅競相綻放。冰雪琉璃中,一點點的紅痕,美的讓人心醉。新近的官宦竇家幾位太太,賞梅的帖子應接不暇。
竇家外出的船一艘艘的回港,不獨君山島上,連帶巴州城內外,都有一種異樣的繁華。陸觀頤抱著一盅熱茶,望著窗外嘻嘻哈哈踩洗衣機的丫頭,陷入了回憶。就在前不久,她潰爛的雙手浸泡在冰冷的水中,洗不完的衣裳壓的她喘不過氣。而此刻手上的凍瘡,在最冷的時刻,已漸漸愈合。她有一雙極漂亮的手,十指筆直修長。幼時配著碧綠的翡翠鐲子,更顯精致。然而落到了洪太太手裏後,這雙手不複往日的柔嫩細白,細細碎碎的疤痕布滿了手背。遠了或許看不出,湊近了卻是無論如何也掩蓋不住。
看這雙手便知,她再也回不到過去的圈子。即便此刻姑母不計前嫌大發慈悲,也不過是一所空院,了卻餘生。抬頭看向窗外的天空,陰沉的令人壓抑。什麼時候,才能不任人擺布呢?
門簾輕響,是管平波。她抱著一個大包袱進來道:“媽媽給你做的狐狸皮披風,還有一雙粉底羊皮靴,我才在正院習武,順手帶回來了。”
陸觀頤回過神,問道:“你今日怎地回來的這麼早?”
管平波道:“今日初十,按例旬休,我放了孩子們的假,隻自己練了一回。才在門口就聽說姐姐出去吃酒了,今日正經主子沒一個在家的,晚上咱們吃什麼?”
陸觀頤看了眼刻漏,道:“才申時,你就想著晚飯了。”
管平波笑道:“不趁早吩咐,他們一準躲懶。與其到點了再吵鬧,不如先想在頭裏,省的他們抱著僥幸。”
陸觀頤道:“你這便是善戰者無赫赫之功了。”
提起戰,管平波就能發散思維,遂笑道:“無赫赫之功是文官的手段,武將哪裏有那麼多心眼子。便是早先春秋戰國,遠交近攻也是縱橫家的首尾。武將上了戰場,眼裏便隻有戰爭。若論打仗,真善戰者,非擅勝,而是擅敗。”
陸觀頤不通軍事,好奇的問:“何解?”
管平波分說道:“譬如流寇,隻能打勝仗。一路高歌挺進,遇神殺神,遇佛殺佛。但為何流寇不足為懼?蓋因他們不能敗。一次頹勢,立刻土崩瓦解。遇上正規軍,輕騎兵衝過去便解決了。這便是不擅敗了。”
陸觀頤道:“可流寇常常剿之不盡。”
“此乃你方才所說的無赫赫之功。”管平波笑道,“文官的活,百姓安居樂業,哪來的殺之不盡的流寇?但凡太平盛世,都是文武互相扶持,而非如今隻管打壓武將。自宋以降,倒是沒有了軍閥割據,卻也無抵禦外族之力了。”這個世界,亦有唐宋,往後才不盡相同。可一樣被異族蹂.躪。在宋以前,遊牧再張狂,南北對峙便是極致。
而宋朝以後,短短幾百年時間,便出現了元清兩個異族大一統。不得不說是國民武力值衰退的緣故。否則以他們對中原的劫掠所引發的仇恨,真是巷戰都能打死他們了。尤其是山川林立的南方,地形複雜百變,休說此時的騎兵,便是科技卓有成效的後世,越戰時,美軍拿著n個代差的武器,也奈何不得全民皆兵的越南。可惜大一統的宋朝後,大家都向往彈琴繡花去了,連倭寇浪人都敢在沿海肆虐囂張,簡直恥辱!
陸觀頤對軍事兩眼一抹黑,搖搖頭道:“我可弄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