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泉水滑洗凝脂
“我兒……”
水漿滴答的影子緩緩近前來。
幽光暗暗,鳳知微盯著那模糊的身影,眉宇間泛出淡淡的青色,眼神茫然,遊移不定。
那“人”在她身前三尺之外站定,伸出手,一個欲待挽留欲待擁抱的姿勢——天底下所有母親對兒女都曾有過的姿勢,那般的呼喚和牽念,如溫柔小箭,直擊最脆弱的疼痛和內心。
親情純摯而無暇,放之四海而皆準。
天下母親的懷抱裏,天下兒女都將不能抗拒的交出自己。
鳳知微坐在地上,怔怔的盯著那個人影,身子開始微微發抖。
迷蒙的水汽裏,她喃喃道:“娘……是您來了嗎……”
那人影在三尺之外,用溫柔而顫栗的眼神,注視著她。
鳳知微突然扶著岩壁緩緩站起,眼神一瞬不瞬的看著那個人影,滿臉疼痛和迷惘,輕輕道:“娘……你可來了……我有好多好多話想對你說……你為什麼……你為什麼……”
那人影裹在一團霧氣裏,哀傷而慈憫的看著她。
鳳知微突然向前一撲,撲入她泥漿滴答的懷裏。
“你為什麼把我賣到戲園子!”
一改先前的迷茫哀傷,鳳知微這一聲大叫尖利如裂帛,凶猛凜然,生生撕裂這窄洞的寂靜和沉滯,她狠狠撲出去,炮彈般近乎悲憤的撞進那人影懷中!
“你為什麼把我賣到戲園子!”鳳知微狠狠掐她胳膊,下手狠準,一掐一道血印子!
“姥姥留了給我嫁妝,你拿去給弟弟上學,然後賣了我——天底下有你這麼狠心的娘?”鳳知微一頭衝過去頂在那髒兮兮懷裏,砰砰的撞,專撞某處有起伏的柔軟部位。
“我那死鬼爹天天喝醉了打我,沒見你攔過一次,你隻顧著弟弟!”鳳知微抬手就去撕她頭發,那人狼狽的搖晃著頭左躲右躲。
“十三歲我和李家郎情投意合,他家也願意娶我,你偏偏嫌棄他家窮,說學戲還有筆銀子,硬拆散了我們,送我去那火坑,天天罵日日打,一句唱不好,大雪天跪在石子堆上,三天不給飯吃,李家郎後來得了傷寒死了,我連他最後一麵都沒見著,奔回來那天也是個大雪天,看見的隻是墳隻是墳……”鳳知微抓住她瘋狂的搖搡,搖得那人東倒西歪,“你說!你說!你有臉來見我?”
她一番哭訴怒罵雷霆閃電,那人影呆在那裏反應不及——先前看她迷惘飄忽,還以為會來一場鼻涕眼淚滿臉的深情悲訴,以前很多人就是在這樣的情境和控心香的同時作用下,入了道,將祖宗奶奶十八輩都哭給她聽的,不想這位黃夫人,迷茫了,入道了,受控了,控出來卻是大炮似的這一出!
此時鳳知微把這倒黴家夥破麻袋似的在手中搖著,甩來甩去越說越恨,頭一偏嗷的一口,便要去咬掉那人耳垂。
“夫人別!”身後突然有人厲聲喝止,快速的腳步聲奔來,鳳知微恍若未聞,依舊惡狠狠的叼過去,腰突然被人抱住,一股大力將她向後拖去,她也不回頭,一邊胡亂的揮手拍打身後抱她的人,一邊在那人懷中用力的蹬腿去踢那被她打得很慘的假娘,“我踢死你!我踢死你!我踢死踢死你!”
把她向後拖的正是去“拿衣服”的轎夫,此時終於很及時的出現,一人拖住了她,另一人則將那個泥漿滴答的人快速推到一邊。
鳳知微眼底露出一絲冷笑。
那拖住她的轎夫,快速的將手在她耳側一拍,一股清涼的香氣掠過,鳳知微踢人的動作突然停住。
隨即她有點茫然的仰頭想了想,似乎有點不明白自己怎麼在這裏,剛才做了什麼,又低頭看了看,發現勒在自己腰上的轎夫的手,勃然大怒,回身就“啪”的賞了對方一個耳光,“登徒子!敢動你家姑奶奶!”
那轎夫剛剛解開她的致幻藥,驀然就挨了這一巴掌,呆了呆也不敢還手,心中暗暗叫苦,今兒怎麼就遇上這麼個母獅子。
不過雖然是母獅子,這位黃夫人倒確實沒有破綻,山莊規矩,對通過幻洞考驗的人,那就是客人,自然不得無禮,所以鳳知微痛揍假娘,人家隻好乖乖挨著,巴掌煽著,也隻好受著。
“這就是漱玉山莊待客之道?”鳳知微雙手叉腰,怒氣衝衝,“先嚇死我!再氣死我!還有我的衣服……”她抖著泥漿滴答的衣裙,“我要怎麼見人?”
轎夫苦笑看著,心想你這人的潑辣也是天下第一,以前這事兒,也有出人意料的,但誰也沒見過直接就撲過去揍人的。
“夫人等下出洞可以去換衣服。”轎夫謙恭的彎腰,“山莊有溫泉,養顏益氣,夫人不妨去試試。”
“這還差不多。”鳳知微哼了一聲,一轉頭,“咦”了一聲道,“剛才我看見的鬼影子呢?”
“哪有鬼影子,夫人看錯了。”轎夫仍然在笑,語氣中卻含了幾分警告,“這裏是漱玉山莊,是二殿下的名下產業,京中第一名園,斷然不會有什麼不幹淨的東西的。”
鳳知微又哼了一聲,瞟他一眼,不說話了,兩個轎夫交換了個眼色,心想這位雖然潑辣,倒也不是全然的蠢貨。
“快走吧,這都耽擱了多久了。”鳳知微理理頭發,“我夫君呢?帶我去找他,這洞陰森森的怕人,我要和他一起走。”
“這個……”兩名轎夫麵有難色。
鳳知微突然偏了偏頭。
“咦,什麼聲音?”
“好人……今日可都得……給了我罷?”
軟語呢喃在耳,軟玉溫香在懷,昔年舊人乍然相逢,飛揚少年旖旎往事,再鐵硬愚直的男子,也要因此柔軟了心緒,化了纖纖十指底春泥一攤。
黃大人漸漸便沒了聲音,黑暗裏不知誰在半推半就,低低的喘息聲和衣物的摩擦聲裏,夾雜著女子的低笑,笑聲清脆,小小得意,仔細聽來,那得意中竟有幾分陰冷。
“嗯……好人……”
燈光不知道何時已經完全暗去,隻有頂頭崖壁之上,有一道微微的黃光,像一隻詭秘的眼在眨著。
黃光仔細看來不是燈火,卻是一個孔洞,微微透著光,那光在整個幻洞上方,是一處密室。
密室裏,有人通過孔洞上方裝著的用來折射的鏡子,仔細的看著各個方向發生的事,發出一聲輕輕的笑。
指了指寧弈那個方向,道:“倒是場旖旎好戲,可惜必須滅燈,看不著。”又道:“那位小媚還真是其媚入骨,肉蒲團手下,果然名不虛傳。”
密室中,一位黑袍女子,原本在懶懶剔著指甲,聽見這句,秀眉一挑,冷冷道:“大總管,你忘記規矩了?”
“是我不對。”先前說話的漱玉山莊前院總管笑道,“忘記姑娘們的忌諱了。”
“大家既然合作,多少要尊重下對方的規矩。”那女子手中取出眉筆和小鏡子,細細描畫,“不然我們主子怪罪下來,大家都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