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律待了多日,未見楊芳複音,複來催索煙價。弈山叱回,即欲發兵出戰。楊芳諫道:“兵船未備,水勇未集,此時不宜浪戰,還請固守為是!”弈山道:“各省兵士,已調集一萬七千名,粵兵亦有數萬,若再屯兵不戰,上頭亦要詰責,隻好與他拚一死戰便了。”(若能與他拚一死戰,也不失為忠臣,隻怕是空說大話。)於是令提督張必祿,屯西炮台,出中路,楊芳由泥城出右路,隆文屯東炮台,出左路;並遣四川客兵,及祁所募水勇三百名,駕著小舟,攜火箭噴筒,駛出省河,突攻英船。英船不及防備,被焚桅船兩隻,杉板船兩隻,小船五隻,英兵亦斃了數百名,並誤傷美人數十。(又開罪美國了。)弈山聞報,正欣喜過望,(慢著!)忽遞到敗耗,說是“英兵來打回複陣,把我兵輪三艘毀去,我兵敗退,英艦已闖入十三洋行麵前”。弈山又憂慮起來。(忽喜忽憂,活繪出一個庸帥。)次日,探馬又飛報“英兵大至,天字炮台守將段永福敗走,炮台被陷,炮台上麵的八千斤大炮,都被英人奪去”,接著又報“泥城炮台守將岱昌及劉大忠,亦已敗退”。弈山搓手道:“不得了!不得了!”(何不出去死戰?)忙檄兩參讚及張必祿回守省城。(自己不敢出戰,倒也罷了,還要調回別人保護自己,真是沒用的東西!)
公文才發,又接到緊急軍報,據稱:“港內筏材油薪船,並水師船六十多艘,統被英兵及漢奸燒盡。現在英兵已進攻四方炮台了。”弈山此時,好像兜頭澆下冷水,一盆又一盆,身子都冷了半截,免不得上城望。目中遙見火光燭天,耳中隱聞炮聲震地,他在城上踱來踱去,急得愁腸百結。突見東南角上有旗號展出,後麵隨著許多人馬,不覺大驚,險些兒跌下城來。仔細一瞧,乃是自己兵隊,方略定了一定神。等到兵馬已到城下,後隊乃是兩參讚押著,忙即下城,開門延入。楊芳道:“四方炮台,據省城後山,為全城保障,現聞英兵進攻,參讚等正思馳援,因奉調回來,不敢違命。好在城中尚無要事,待楊某出去救應。”弈山道:“不,不必。昨日閩中到有水勇,已由祁督遣調往援。此刻城中吃緊,全仗諸公保護,千萬不要離城。”
正議論間,探報四方炮台,又被英人奪去,楊芳著急道:“怎麼如此迅速?(楊芳都著急起來,我知這位弈將軍,恐怕連話都說不出了。)四方炮台一失,敵兵據高臨下,全城軍民,如坐阱中,奈何奈何?”弈山道:“這、這、這全仗楊、楊果勇侯,出、出力保全。”楊芳不暇答應,急率軍士登城固守。布置才畢,城北的火箭炮彈,已陸續射來。楊芳親至城北督防,兀坐危樓,當著箭彈,終日不退。老天恰也憐他忠心,鎮日裏大雨傾盆,把英人射來的火器,沾濕不燃。城中人心,稍稍鎮定。
看官!你道英人何故這麼強?粵兵何故這麼弱?小子細查中外掌故,方知英領事義律,雖是求撫,暗中卻屢向本國調兵。水軍統帥伯麥,早到中國,經過好幾次戰仗,上文統已敘明;陸軍統帥加至義律,亦到粵多日;這時候複來了陸軍司令官臥烏古,帶了好幾千雄兵,來粵助陣,所以英兵越來得厲害。這邊粵中將弁,因海口已失,心中早已惶懼;弈山又是個紙糊將軍,(名目新鮮。)並不敢出去督戰。大帥安坐省城,將弁還肯盡力麼?因此英兵進一步,粵兵退一步;英兵越進得猛,粵兵越退得遠。炮台失了好幾個,兵船軍械奪去無數,將弁恰是一個不傷。(應為將弁賀喜。)弈山住在圍城中,既不敢戰,又不敢逃,隻好虛心下氣,向屬員問計。(苦極!)還是廣州知府餘保純,獻了一個救急的妙法子。無非是“議和講款”四字。當由餘保純出去議款,經了無數口舌,複由美利堅商人,居中調停,定了四條款子,開列如下:
第一條廣東允於煙價外,先償英國兵費六百萬圓,限五日內付清。
第二條將軍及外省兵,退屯城外六十裏。
第三條割讓香港問題,待後再商。
第四條英艦退出虎門。
餘保純回報弈山,弈山唯唯聽命。遂搜括藩運兩庫,得了四百萬圓,還差兩百萬圓,由粵海關湊足繳付英人。一麵又下令出城,退屯六十裏外的小金山。楊芳敢怒而不敢言,隻請留城彈壓。弈山也沒有工夫管他,徑自出去。隆文隨著出城,心中也憤恚萬分。到了小金山,隆文生起病來,竟爾逝世。小子敘到此處,也歎息不置,隨筆成一七絕道:
主和主戰兩無謀,庸帥何能建遠猷?
城下乞盟太自餒,西江難濯粵中羞。
去了一個琦善,又來了一個弈山。清宣宗專信滿人,以致專諸帥,多屬庸駑。雖以老成曆煉之楊芳,屢建奇績,氵存膺侯爵,至此發言建議,猶不能邀宣宗之信用;彼關天培輩,寧尚值宸衷一顧?忠憤者徒自捐軀,狡黠者專圖幸免,邊事之壞,自在意中,觀琦善之被逮,為之一快;繼任者為一弈山,又為之一歎;關天培等之殉難,為之一慟;楊芳、怡良會奏之被斥,尤為之一惜。至城下乞盟,願允四款,更不禁涕淚交垂矣!書中自成波瀾,閱者心目中,應亦轆轤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