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妻子的臉,雷允晴懷兩個孩子,不僅臉浮腫,手腳的浮腫也很明顯,可是她的眼睛依然明亮。他喜歡看她的眼睛,這麼多年,她的眼睛沒有改變過,還是那樣清澈,帶著高傲,不卑不亢。

他說:“我不知道懷孕這麼辛苦。我以後絕不要孩子了,再不讓你受這折磨。”

這時候雷允晴反過來安慰他:“說什麼傻話,孩子都要降臨了,你看到孩子的時候別高興還來不及。”

陸子鳴初為人父,什麼事都小心翼翼,每天寸步不離的守著嬌妻。他們失去過一個孩子,又已經年近中年,再也經不起折騰,因此分外小心。

而且陸子鳴忘不了那天的噩夢。後來他又接連做過幾次那樣的夢,太清晰,他忘不了:他握著雷允晴的手,雷允晴躺在產台上,用盡最後的力氣,孩子終於生下來,可她卻流盡了身體裏的最後一滴血,疲憊的閉上了眼睛。他獨自抱著啼哭的孩子痛不欲生。

好幾次他被嚇醒過來,怕妻子擔心,不敢再對她傾訴。

雷允晴肚子的孩子越來越不安分起來,憑著孩子的頑皮程度,他猜測:“兩個孩子裏,肯定有一個是男孩。”

雷允晴這時候就比較放心。雖然陸子鳴一直想要個女孩,但他作為陸家長子,雷允晴總覺得要是不能給他生個男孩,總覺得愧對他,也愧對死去的老太太。

他又說:“一男一女最好,這樣就一次兒女雙全。”

雷允晴也這麼想。

孩子異常活躍,時不時就給他們的母親來一下子,好像迫不及待要出現在這個世界。

沒想到孩子出生時真的是早產。

那天,離預定的預產期還有一個多禮拜。雷允晴在家中沙發上坐著,忽然腹中疼痛,月嫂出去買菜,陸子鳴在嬰兒房中把新買來的嬰兒用品整理歸置起來。隨著預產期越來越近,這段日子,他幾乎隻要每次一出門,就會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回來,因為是雙胞胎,要準備的東西都得雙份,他消費起來也就名正言順,每次總是興致勃勃的跟她說:

“咱兒子和女兒就用這個,國外新出的,對新生兒皮膚特別好。”

“這個掛孩子們床上,多好看。”

“這是嬰兒遊泳池,店員說孩子兩個多月就能遊了,自己在家弄幹淨,外頭都是細菌感染。”

陸副部長恨不得把整個嬰兒用品店都搬回家裏,三個月前才收拾出來的嬰兒房,如今已經快堆不下了,加上兩家的長輩也跟著興奮,時不時送些東西過來。

雷允晴苦笑。孩子還沒生下來呢,衣服都快買到四歲的了。

此時,她艱難的想站起來,手撐著沙發扶手,卻顫抖著怎麼也使不上力,沒等她站起來,肚子卻更疼了,一陣陣的劇烈痙攣,刺向她的神經。她隻好跌回沙發裏,一聲聲的喊他的名字:“子鳴……子鳴……”

陸子鳴關在房裏,好一會兒才聽到,衝出來,看見她滿頭大汗掙在沙發上,五官痛苦的扭在一起,嚇得手忙腳亂:“你怎麼了,囡囡?哪裏不舒服?”

“我……我好像……要生了!”

陸子鳴愣住,一秒鍾反應過來,伸手就去拿電話。

“我打電話叫救護車,你忍住,別怕,千萬別怕!”他一手握住妻子的手,安慰著她,其實自己的手卻抖得厲害,好幾次號碼都按不準。

雷允晴預產的醫院是解放軍總醫院。這是雷少功親自指定的,一來外麵醫院他不放心,二來解放軍總醫院也是離他們住的地方最近的。

陸子鳴打了電話以後,見妻子仍然痛苦難忍,已經完全慌了神。

“別,別怕……算了,還是我送你去醫院吧。”

他站起來,琢磨著怎麼抱起她才能將她的痛苦減到最輕。

雷允晴看他六神無主的樣子,既擔心,又心疼。

她喘息著說:“你先別著急……打個電話給爸媽……他們有經驗。”

“對,告訴爸媽。”陸子鳴這才反應過來,立刻又去撥陸媽媽和秦書蘭的電話。

雙方長輩一聽要生了,也是嚇了一跳,一邊給陸子鳴下著指示,一邊急匆匆趕過來。等長輩們趕來,救護車也來了,一家人在護士的幫忙下手忙腳亂把雷允晴弄上車,心急如焚的跟著一起趕到了醫院。

醫生確定是早產,要即刻準備生產。醫生問雷允晴是要選擇順產還是剖腹產,順產的痛苦大些。雷允晴猶豫了下,陸媽媽已經道:“順產的孩子聰明。”

雷允晴立刻下定決心,握住陸子鳴的手,說:“我要順產。”

雷允晴被推進產房,產房裏隻可以留一個家屬陪床,陸子鳴當仁不讓的穿上無菌服跟了進去。

醫生對他說,待會他可以親自剪斷孩子的臍帶。他有點陌生,又有點躍躍的興奮,好像還完全不能習慣:自己就要做爸爸了。

這將是他的另一種人生體驗。作為父親他將親自看著自己的孩子出生和成長,但同時他又擔心孩子的母親,她痛得厲害,從家裏到一路送來醫院,似乎已經到了她堅持的極限,她現在躺在床上,意識都有點模糊了。

他問醫生:“順產會很痛嗎?可不可以用麻藥?”

醫生誠實告訴他:“這個要看產婦情況,必要的時候會施一點麻醉。”

順產的過程極其痛苦,雷允晴閉著眼睛,從最初的激烈到難以忍受的反應,到後來已經疲倦得近乎麻木。陸子鳴緊握著妻子的手,眼睜睜看著她的痛楚,自己卻不能為她分擔一點,幾次見她痛得幾乎休克過去,他就不由自主聯想到那幾日的噩夢。這樣的過程,對妻來說,是折磨,對他來說,又何嚐不是一種生不如死的折磨?

中途醫生對他說:“你不要緊張,你太緊張的話你的妻子也無法放鬆。你應該試著多安慰她。”

陸子鳴應著,可蒼白的唇張了張,依舊什麼也說不出。

曆經一個多小時的磨難後,第一個孩子出來了,是個男孩。他哭泣聲音不大,皺著臉,紅紅的一團。又過了幾分鍾,第二個孩子也出生了,也是一個男孩,哭泣的聲音卻很響亮,整個產房都聽得到他的啼哭。陸子鳴看看這個孩子,又看看那個孩子,兩個孩子都很小,皺成一團,眉眼還沒睜開的樣子。他是頭一回,沒什麼經驗,簡直不知道做什麼才好,那股躍躍欲出的心情,也不知如何描述,不隻是喜悅,還有更多的感慨,想大聲的叫出來,又克製的壓抑著。

醫生高興的對他說:“倆小子。”然後把剪刀遞給他。

陸子鳴的手有點顫抖,他下不去手剪斷孩子和母體的聯係。以至醫生不得不催促他:“得盡快剪了把胎盤取出來,不然對母體會有危險。”

醫生的話讓他頃刻間理智起來,果斷的按醫生的指導和要求剪斷了孩子的臍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