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允晴一把按住他:“陸子鳴,你不能這麼慣孩子。你小時候也許被嬌縱貫了,媽跟我說,你才十二歲就拿著馬鞭,往警衛員身上抽,還下命令讓人生生的站在那不許動。你希望咱們孩子將來長大了跟你一樣嗎?”

陸子鳴一怔,睜著黑白分明的眸子看著她。他沒有想到,母親連這種事,都跟她說了。那時候父母剛剛分開,他幼小的心靈受不了刺激,有點兒偏激,老太太因此格外寵著他,陸懷遠也因為覺得對不起兒子,所以對他所作所為一直都持默然態度,平常他小打小鬧惡作劇什麼就算了,唯獨那次,他讓警衛員站在院子裏,把人家抽得身上一道一道的血痕,袖子都抽破了,還不讓人家動。後來驚動了陸懷遠,趕忙製止了,當晚,陸懷遠在書房裏就動了家法,他怎麼抽那警衛員的,陸懷遠就如法炮製,抽到陸子鳴身上。那是他第一次打兒子,以前連個巴掌都沒打過,這次卻打得這麼狠,後來陸子鳴連著一個禮拜都沒下床。一方麵是老太太怕他傷沒好透,另一方麵也是他和父親賭氣好了也不肯下床。

這事雖然鬧得驚天動地,但後來陸子鳴出國,又長大後,就再沒人提起過。他自己也忘得差不多了,沒想到母親會私下裏告訴雷允晴,而雷允晴今天又拿這事來影射他兒子跟他當年一樣頑劣難訓。還訓著兒子呢,一轉眼矛頭到老子身上了,這讓他麵子上哪過的去。

陸子鳴看著妻子冷冷的說道:“我有錢我願意給我兒子摔,你管得著嗎?他將來變成跟我一樣怎麼了?你認識我快二十年了,我什麼樣你最清楚。驕奢淫逸,你就想這麼說的對吧?可我告兒你雷允晴,我是驕奢淫逸可我沒拿槍逼著你嫁給我,你現在倒是後悔了,怕兒子跟我一樣了,早幹什麼去了?”

雷允晴這是徹底氣傻了,這都哪跟哪啊?

孩子哭得越發厲害,陸子鳴怎樣顛怎樣哄都沒用,雷允晴被哭得心亂如麻,上去就想抱過孩子,被陸子鳴一胳膊橫在麵前擋住了。瞪著她:“我兒子,你以後別想再動一下。”

雷允晴氣得簡直想哭:“陸子鳴,你夠了啊你。這麼個鬧法是什麼意思?你是不是想跟我離婚?”

“離婚”這兩個字脫口而出,說完,兩個人眼神都一顫,各自心驚。

陸子鳴不再氣勢洶洶,低頭抱著孩子兀自沉默,而雷允晴則攥著手心,眼淚撲簌簌的流下來。

半晌,雷允晴抹了把眼淚,首先作出讓步。她抬起頭,很認真的說:“子鳴,今天我不想打孩子的。但是孩子這毛病不改不行,我就是想給他個教訓。如果他下次還這樣亂扔東西,你有什麼辦法呢?”

“好好,你就是這麼管教孩子的,”陸子鳴冷笑著衝她說,“你這是打孩子嗎?你是在打我!打給我看!”

雷允晴頭一次覺得丈夫是這麼不可理喻。

“那你想怎麼辦?把兩個孩子分開帶嗎?小濡跟小沫也是一樣養的,我連小濡一個指頭也沒碰過。今天我為什麼打小沫,你最清楚,你不讓我碰小沫,那你打算把兩個孩子分開,一人一個養嗎?”

陸子鳴怔怔的。他從來沒想過要雙胞胎分開,小濡確實乖很多,就連他們現在這樣劍拔弩張的,小濡還是乖乖躺在童車裏,隻是睜著圓黑的大眼睛盯著他們看。這兩孩子從一出生就在一起,從沒分開過,現在要把他們分開養?那小沫以後要喂奶怎麼辦?孩子找媽媽怎麼辦?

雷允晴見陸子鳴不說話,以為他妥協了,就想從他懷裏抱回小沫。陸子鳴沒動,似乎也不打算阻攔她了,卻是剛剛被媽媽打過小屁屁的小濡,一見著媽媽,哭泣得更厲害了。

陸子鳴仿佛被一下子驚醒,連忙抱著孩子閃開她:“你看你,嚇到孩子了,你別抱他。我自己哄,誰都不用。”

雷允晴又氣又好笑的看著他:“你哄的了他一時,能天天哄的住嗎?”小嬰兒會下意識的找媽媽,這是天性,不管怎樣都無法彌補的。

陸子鳴卻把這話當作是挑釁:“雷允晴,你找茬是吧?我怎麼帶不了他了?你聽著,小沫以後就我來帶了,你別管了。”

竟然說著,就抱著孩子轉身走了。

雷允晴僵站在原地,看著丈夫越去越遠的背影,又看看嬰兒車裏被孤單單留下來,形單影隻的小濡,忽然覺得鼻子酸酸的。

他們複合以來,有多久沒這樣吵過架了。其實剛開始才多大的事,沒想到會這樣一發不可收拾。

歎了口氣,跌坐回長椅裏。平複了會心情,拿起手機往家裏打電話,告訴陸媽媽待會陸子鳴可能會帶著小沫先回去,讓她幫忙照看小兒子。

陸媽媽聽著怎麼別扭,問出了心中疑惑。雷允晴歎息著把剛才發生的事跟婆婆說了一遍,隻是沒說得這麼嚴重,輕描淡寫的說二人發生點小爭執。

婆婆安慰了她幾句,道沒事就好,讓她也早點帶小濡回來。

她答應了,掛斷電話後,就起身,推車孩子往公園大門方向走。

快到出口的時候,看到路邊的一處長椅上坐著一個女人,遠遠的就注視著她走過來,走近了雷允晴認出是張晚晴,有點尷尬,也有點突然,微笑著打了個招呼。

意外的是,張晚晴卻站起來,走到童車旁邊,癡迷的看著孩子的童顏,說:“這孩子真可愛。聽說你生的是雙胞胎,另外一個呢?”

“另個這兩天身體不太好,他爸爸在家照看著呢。”雷允晴隨便找了個借口。

“哦,”張晚晴喃喃的說,眼睛始終不離嬰兒的臉,看得出她是真心很喜歡孩子,“嫂子,我們過去坐回好不好?我好喜歡這個孩子,能讓我多看看他麼?”

雷允晴想起那回在醫院婦產科遇到她的模樣,後來聽陸子鳴說,她做人流的次數太多,以後已經不能再生育了,當時雷允晴就覺得很同情。雖然對這個女孩子談不上好感,但看得出她還是個善良的好孩子。也許因為她年輕時在紙醉金迷的誘惑下走錯了路,但這代價對她的一生而言也是巨大的。而且看得出她現在過得並不算好,雖然一身名牌,但容顏卻不可掩飾的枯萎著,好像一朵正當開到盛時的花兒卻沒有一點生氣。

她點點頭,指著那邊的長椅說:“我們過去那邊吧。”

坐下後,張晚晴看著孩子,又小心翼翼的問:“我能抱一會孩子嗎?”

小濡這時正醒著,瞪著大眼睛玩自己的手和腳丫,肚子上蓋了條薄薄的小毛巾被。

雷允晴伸手進去把他抱出來,交到張晚晴手裏:“他叫陸宣濡,是老大,平常很乖的。”

張晚晴滿臉的喜悅,她是第一次抱孩子,激動得手足無措,在雷允晴指導下,用正確的姿勢抱住了孩子,認真的端詳著孩子的小臉,小濡也看著她,沒有一點認生和害怕。

“真漂亮,像陸大哥,也像你。”張晚晴稱讚道。

“謝謝。”雷允晴也看著孩子,微笑。

張晚晴看著看著孩子,忽然異常的傷感,眼睛裏有某種晶瑩的東西在閃爍:“嫂子,說出來你別笑話我,其實我一直好想能生個小孩,我可以自己養,不會嫌他麻煩。你知道我是外地人,我一個人在北京,太寂寞了。”

是的,人沒錢的時候,總是拚命的想著怎麼賺錢。有錢了,反而寂寞了。她懂張晚晴現在的感受。

雷允晴沒說話,默默的拿出童車邊的紙巾遞給她。

張晚晴接過來,卻沒用,淒然的笑了笑:“可是我沒這個機會了。你相信嗎,這世上有時候真的有報應。我弄到今天這個地步,都是自作自受。”

“別這麼想,任何付出都會有回報的,隻要你努力,老天也會善待你的。”雷允晴安慰她。

張晚晴點了點頭,把孩子放回童車裏。

“你現在還跟那個男朋友在一起嗎?”雷允晴問她。

一提到劉向,張晚晴臉上還有點慣性的恐懼,她不知該怎麼說:“……就那樣吧,反正我對他來說也是可有可無的,也許等他哪天膩了就把我給忘了,到時……我就自由了。”

她說這話時帶著種自暴自棄的口吻,連雷允晴聽著也覺得悲傷。她再三考慮,還是說出口:“有什麼……我們能幫上忙的嗎?”

張晚晴受寵若驚的抬起頭來,隻是怔愣幾秒鍾,連忙推謝道:“不用了,謝謝你的好意。”

雷允晴點點頭。這事連陸子鳴都看不過去,但麵子上還得跟那人寒暄著,就知道不好辦。何況別人的感情事,旁觀者還是不要插足的好。

她開導張晚晴:“其實你真想要有個感情寄托的話,也可以收養一個孩子,將來就算他知道你不是親生母親,也會待你如親人一般供養的。”她看得出張晚晴是個重感情的孩子,就衝當年陸子鳴借她十萬塊的恩情,她一直記到現在,就可見一斑。這樣的人,對待不是親生的孩子,也一定會視如己出。

“嗯,我知道,一分耕耘一分收獲。”張晚晴低著頭,她不是沒這麼想過。如果將來她可以脫離那人,重獲自由,她考慮過要從孤兒院領養一個孩子。

年輕時,一步錯,步步錯,如今到了幾乎無法挽回的地步。但她希望還有個機會能重新來過,就算現在她已經失去半個作為女人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