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裏迎接
星辰萬裏,在漆黑的夜空上閃閃爍爍,遙望那些遠不可及的星子,龍爵景的眼神有些飄渺。
忙忙碌碌,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時間就這麼匆匆而過,他們都長大了。雖長大了,可小時的事情依舊曆曆在目,宮人冷漠的眼神,母妃哭泣的臉龐,旁人指手畫腳的言語,以及打在臉上疼痛的巴掌,一幕一幕猶如走馬燈一樣在腦海中走過。
晶亮的瞳眸深處一點漆黑緩緩蔓延,擴大至外將整雙眼睛都布滿寒霜,刹那間,夜幕中的星子少了可愛晶瑩,像是陽春三月忽降漫天大雪,將所有的溫暖都罩住,寒冷突襲,冰冷徹骨。
“景兒,這麼晚不睡覺,靠在樹下做什麼?”清魅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龍爵景回神,回身抬頭,隻見披著一頭濕發的奚炎依站在二樓的欄杆上正低頭看著他,掛著笑容的臉龐像是夜幕之中突然出現的明月,龍爵景刹那間有些微恍惚,瞳眸深處的寒霜被迷茫遮住,好似一時竟不知今夕是何夕。
“嗯?怎麼了?傻了?”瞧著他不說話隻是仰頭看著自己,奚炎依歪頭,隨手扒拉扒拉潮濕的頭發,一旋身從二樓飛落下來,正好落在龍爵景身邊。
“你這孩子怎麼了?傻呆呆的,中邪了?”抬手拍拍龍爵景的臉,世界之大無奇不有,說不準就有什麼不幹淨的東西迷惑了這個一個心眼的孩子。
“啊?沒事。我……我在想事情。小皇叔怎麼還不睡?很晚了,明日還要趕路呢!”向後退一步,龍爵景有些語無倫次,撇過頭深吸口氣轉過身已然恢複如常。
“想事情?想著調查賑災銀兩的事情麼?不過說真的,你到底有沒有查到點眉目啊?你也離開皇都有段時間了吧,若是白白的在江南晃悠一圈,等你回去你爹肯定得生氣。”本來就不是很受重視,她還真擔心龍天齊會生氣。
龍爵景點點頭,“自然查到了些,已經秘密的處理了。處理完我馬上上折子快馬呈給父皇了,但還差些,想必會很快查到那一部分賑災款的。”夜靜靜地,他們倆站在樹下平靜的談話,好像這是這麼多年來的第一次。
“那就好,免得有人落井下石說你辦事不利。”那梅貴妃是得著機會就下手,她看不管對手是誰,哪怕是毫無威脅的龍爵景,她都得替她兒子消滅掉,有那麼個母老虎似的娘,兒子能獨立才怪。
“嗬嗬,我習慣了,你不用擔心。從小到大,每天過的都是那樣的日子,對我已經構不成威脅了。”龍爵景反倒不甚在意,總是被陷害,他的精神已經被磨練的很強大了。
聽聞此言,奚炎依不禁扭頭看著他,精致的臉龐帶著不在意的淡笑,那一刹那,奚炎依竟然心生幾分憐惜之感,雖然她覺得身在皇室他一直被欺負是天時與本身不爭氣所為,但看著他那無怨無恨的模樣反倒覺得自己才是那個不安分的人,或許他就這樣過一生,才是最幸福的那個。
“你說得對,也應當這樣想,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你是最應該得到善報的那個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她與他的相處模式一直都是這樣,盡管她個頭沒他高,年齡沒他大,可她才像那個經曆世事成熟穩重的老人。
龍爵景瞧了奚炎依一眼,忍不住輕笑出聲,奚炎依那滿心的憐惜立即被他的笑聲吹散,皺起眉峰看著他,龍爵景依舊還在低頭輕笑,奚炎依猛的抬手捶他一把,“笑什麼呢?”
龍爵景趔趄一下,隨後站穩,搖頭,“沒什麼!”
“去你的吧,肯定笑我呢,你膽子大了?敢笑你皇叔?”抬腳踹了龍爵景一腳,龍爵景踉蹌兩步坐倒在地,卻依舊還在笑,奚炎依眉毛一豎,旋身坐到他旁邊,抬起手臂拐了他一下,正好頂在了龍爵景的肋間。
“哎呦!”捂著被頂疼的肋骨龍爵景皺起臉,“很疼的。”
“活該!”大力的推他一把連帶著再來一腳,龍爵景整個躺在了草地上。
“哼,小子,再敢不尊重我有你好看。”俯身逼視著躺倒在地的龍爵景,奚炎依橫眉豎眼的警告,已經半幹的頭發順著臉頰兩側垂下來,正好把他們兩個人的臉隔絕在了一起,龍爵景微微一詫,奚炎依卻已經翻身躺到了一旁,“唉,無汙染的夜空真是美啊!”
被發絲碰觸的臉頰微微有些熱,或許已經紅了,好在天黑看不到,龍爵景深吸口氣,也專心的看向天空,“是啊,很美。”
奚炎依微微眯起眼睛,想起了某些她早就想問的事情,“景兒,還記得小時候麼?”
龍爵景唇角上揚,“當然記得,我那時很沒用吧,總是纏著你。後來你去了金衣營,才擺脫掉我。”
奚炎依笑出聲,“是啊,正天哭哭唧唧,動不動鼻涕掛的哪兒都是,你小時候真是慫的很。”
龍爵景唇角的笑隱隱有些僵硬,“惹得你很煩吧。”
“嗯哼,想當然的,肯定會讓我煩。”奚炎依不否認,“不過現在好了,你也不再像小時候那傻兮兮的樣子了。不過說真的,小時候的事情你都記得清楚麼?”特別是看到了某些不該看到的東西。
“嗯?你指的是什麼事兒?有些可能還記得,但是有些年月太久了,記得也不是很清楚了。”龍爵景轉過頭看著她,清澈的眼帶有疑惑,不知道奚炎依指的究竟是哪件事。
奚炎依眨眨眼,“咳咳,就是你那一段時間都住在徳善宮,發生了很多荒唐的事情,你都忘了麼?”
龍爵景似乎還是沒弄明白奚炎依指的是哪件事,搖搖頭,“如果說是我偷吃百合做的點心,打壞了你最喜歡的蘭花茶盞,還是把小杜子給你準備的新衣服偷偷拿走這些事情我倒是記得。”越說聲音越小,似乎自己也覺得這些事很慫,奚炎依輕笑,回想起來那時的龍爵景是蠢到家了,誰想到長大了這麼可人。
“這些事我倒是記得不清了,你記不記得有一次我在徳善宮浴室洗澡的時候,你順著通氣窗爬進來的事,摔得滿頭包?”奚炎依斜睨著眼睛看著龍爵景的表情,夜色很濃,看起來不是很清晰。
龍爵景一愣,過了好半晌才搖頭,滿臉茫然,“我……真的麼?我不記得了。我真的在你洗澡的時候闖進去過?”似乎也覺得這事兒很荒謬,他怎麼會做那麼蠢的事兒。
“呃?你不記得了?哈哈,不記得就不記得吧,不過我可一直記得呢。因為你突然從通氣窗爬進來嚇著我了,所以到現在一直都有點陰影,問你呢,也是想讓你內疚一下。你這個臭小子,要內疚知道不?”說著說著,奚炎依猛的坐起身,拳頭帶著風忽的定在龍爵景的鼻子前,龍爵景嚇一跳,趕忙點頭,“好,我內疚,保證內疚!”
“嗯哼,時刻內疚著就行了。不早了,回去睡吧,別讓我這個年紀輕輕的皇叔給你操心!”踢了龍爵景一腳奚炎依轉身躍上二樓,步伐輕鬆的走回房間。
坐在草地上的龍爵景仰頭看著奚炎依回房關門,才收回視線,想著奚炎依剛剛說的話,笑著搖搖頭,隨即也起身返回房間。
翌日一早,無色樓剛剛開門,便有一位一身火紅的美豔女子走了進來。
小二趕緊迎上前,看著那女子的臉有微微愣怔有點眼熟,隨後那女子眼眸一眯,他迅速回神,“啊,小姐是用餐還是住宿。”
火焰揚眉一笑,“住在天字三號房的客人是不是還在睡覺呢?”太陽曬屁股都不會起來的懶家夥,她今天非要把‘他’堵在被窩裏不可。
火焰也不管那小二是否回答就徑直的上樓,小二站在原地愣了兩秒隨後趕緊跟上去,“小姐小姐,天字三號房的客人一大早就退房了,現在已經不在了。”
“什麼?他們走了?怎麼這麼早?”火焰倏地回身,嚇了那小二一跳,差點從樓梯上跌下去。
“是的是的,一大早天剛剛亮他們就走了。”小二忙不迭的點頭,兩隻手緊緊地扶住欄杆,這大小姐風風火火的,可別把他踹下去。
火焰擰眉,“那他侄兒呢?就是長得挺俊俏文弱書生模樣的,昨天穿著紫色的長袍,他也走了麼?”
小二眨眨眼,然後點頭,“那位公子也走了,他們是一起走的。”
“該死的!”火焰暗咒一聲,旋身一轉,火紅的裙子飛揚出一個絢爛的弧度,蹬蹬蹬的走下樓梯揚長而去,誠如進來之時,一切都在眨眼之間。
小二還扒在樓梯上瞧著沒了人影的大門口,確定那大小姐不會再進來了,才鬆口氣,小心翼翼的下樓,這年頭,有錢人惹不起啊。
烈日當空,三騎白馬在官道上馳騁,所過之處塵煙飛揚,清風吹過,塵煙淡去,卻已不見那三騎的蹤影。
十天的時間,奚炎依一行從江南回到了皇都,回來是秘密的,沒有告訴任何人,夜幕降臨之時趕到皇都城門時卻有一輛馬車早早的停在了那裏,奚炎依鐵楓木小莊勒住韁繩,那馬車也撩開了車簾,一張笑的陽光燦爛的臉從車內露出來,“怎麼樣?我夠哥們吧,你沒通知我,我就知道你們今天會回來!”
諸葛釗一襲華服從馬車中悠然走出,不知從哪裏弄出一把折扇來,身子一歪靠在車壁上自命風流的扇啊扇。
奚炎依微微俯身,馬兒潔白的鬃毛蹭到她的下巴,隨手撫了撫,眼眸一眯,“你打的什麼主意?一個多月不見,你把自己折磨瘋了?”言語中滿是譏誚之意,她可不覺得他專程在這兒等著她回來是什麼好事兒。
諸葛釗笑的愈發陽光燦爛,“你可真是傷我的心哦,我從頂著烈日的時候就在這裏等你,在車廂裏悶得汗流浹背,你就是這樣對我的?傷心啊傷心。”兀自的嗚呼哀哉,那模樣要多假有多假。
奚炎依撇嘴輕哼,隨後翻身下馬,幾步躍上馬車逼近諸葛釗麵前,“你怎麼知道我今天回來的?”
諸葛釗刷的一聲收回扇子,微微低頭迷人一笑,“算出來的。”
“去你的吧,滾進去!我要累死了,趕緊躺一會兒是真的,哪兒那麼多時間和你廢話。”一把將諸葛釗推進車廂之內,自己也隨後進入,車內傳出諸葛釗大驚小怪的叫聲,木小莊抽抽嘴角,一手扯著奚炎依坐騎的韁繩,習以為常的和鐵楓徑直奔向城門。
車廂內,奚炎依占據了大部分的地方,一旁,諸葛釗被擠到車角看著大咧咧躺著的奚炎依唇角帶笑,又展開那扇子自命風流的扇啊扇,“累壞了吧?還以為你這是個美差,看來也沒美到什麼地方去嘛!”言語中帶著調笑,似乎看見奚炎依受苦他很得意。
奚炎依橫了他一眼懶得理他,全身的骨頭隨著馬車晃蕩時嘁哧哢嚓作響,深呼口氣,哦,爽啊!
“江南之旅有何見聞?或是有沒有什麼豔遇之類的?聽說江南美女多如牛毛,有沒有碰見幾個合心意的?”諸葛釗繼續調笑,說的好似很了解江南,其實他壓根沒去過。
奚炎依挑眉,“江南是個好地方,美女嘛,嗯哼,想當然的不能少。不過我碰到的可不是那種病歪歪一碰就碎掉的,是個惹火的辣妹,嘖嘖,你沒見到真是可惜啊!”那表情好似還在享受之中。
諸葛釗半信半疑,奚炎依向來說話三分真七分假,可信度不高。
“我來接你呢也不是和你討論美女的,你知道大司派來來使參加本公子大婚的事兒麼?”此時好像不排斥和龍可心的婚事了,大婚倆字脫口而出再自然不過。
奚炎依將兩隻手放在腦下枕著,看著諸葛釗眨眨眼,“當然知道,我還碰到了大司的來使了呢!”
“你碰到了?在江南?身為另外一國的來使悄無聲息的在我江南晃悠,目的何在?”諸葛釗濃眉一挑,他可不覺得這事兒好玩。
奚炎依揚起唇角,“人家參加了鑒寶大會,沒準是去拍買你諸葛二爺大婚的禮物,怎麼,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諸葛釗立即恍然,刷的一聲收攏扇子,“好,這個理由好,咱們都無話可說了,還得謝謝人家的貼心。不過說回來,你怎麼知道那是大司的來使?”
“因為來使是大司的皇儲和公主,不記得了?那個長的比女人還妖豔的皇儲,赫連殷!”在大齊還從未見過那樣的男人,想必大家都印象深刻,盡管已經過去八年了。
“原來是他!哈,本公子麵子不小,大司皇儲親自來參加,嘖嘖,麵子啊!”拿著扇子點點自己的臉,抑揚頓挫的語調聽不出是炫耀還是諷刺。
奚炎依做了個讚同的表情,“確實,你丫麵子大!”
諸葛釗笑笑,不再言語,這麵子還真不是那麼好撐的。
“哦,對了,知道麼,四皇子,也就是你的四皇侄,馬上就要被賜封為碩親王了。嘖嘖,前途一片光明啊!”諸葛釗擠眉弄眼,這下子碩王派又該增多了,作為太子黨深表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