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祿二十三年春,若說大寧朝內有什麼能掀得起波瀾的事兒,那遍曆下來也隻有大考這麼一件了。
從皇城自外,經京城一直到大寧境內十道七十餘州,這個春天都在流傳著“內閣與道玄山爭搶狀元”的故事。
人們口口相傳的事兒發生的時候,程子稷正跪在乾陽殿內,伏著頭不敢抬起眼眉。隻是謝恩的時候,偷摸地從遠處瞥了一眼那龍椅上神態略顯慵懶的老人。
三甲自是跪在一起,都是伏著頭接受封賞。
雖說是不敢看向別處,可目光在身邊的兩個同伴身上打轉總還是沒人管的。
和兩個同伴恨不得咧到耳根的嘴角比起來,程子稷就顯得漫不經心了許多。
當今聖上給了他多少賞賜,他一個字都沒聽進去,當朝內閣首輔如何極力向皇帝請求把他要去內閣,他亦是一個字也沒聽得進去,耳邊隻等著一個聲音出現。
“陛下,恕老夫唐突。”
沒有讓程子稷失望,乾陽殿的玉砌階梯下傳來一聲輕呼。
聲音聽上去雖是輕柔,不緩不急,但是落在這大殿內每一個人的耳中卻都是有如洪鍾一般。
龍椅上斜靠在一側扶手上的老人猛然斂去慵懶神色,更是起身走下大殿,目視自玉砌階梯下緩步走上大殿的青衣素冠老道。
當今聖上都已是如此態度,殿內的文武百官更是齊齊躬身行禮。
“元氏子孫元弘武見過秦夫子。”說罷,當今聖上身子微微前傾便要行禮。
老道恰好步至跟前,抬手扶住皇帝,把他扶著坐回龍椅,“陛下不必在意這等虛禮。”
“來人,給秦夫子上座。”
老道也不客氣,謝過皇帝便是坐了下來。
“不知秦夫子突至宮城,可為何事?”
“老夫來此赴約。”
當今聖上皺了皺眉,眉頭皆是不解,“不知,秦夫子是與何人赴何約?”
老道扭過頭目光穿透百官,停留在大殿另一端幾乎被遺忘了還跪拜著的前三甲。
他捋了捋白須,輕笑:“去年,老夫曾在江南道蘇州府與今日狀元郎有過一約。
若是有緣宮城內相見,老夫便帶他上山。
狀元郎去年拒絕了老夫,不知今日,他可還有此意願?”
乾陽殿內寂靜無聲,仿佛殿內空蕩無人。
半晌,當今聖上才緩過神來,“哈哈哈,這是好事啊。沒想到我大寧竟有幸擁有如此天縱之輩,能勞煩秦夫子親自跑一趟。”
說罷,皇帝衝著伏頭跪著的三甲喚了一聲:“程卿,若是早知道有這碼子事兒,朕定是已為你做了決定。
不過今日既然秦夫子親自問了,那自然也是要問問你的意願。”
雖不是第一次被皇帝點名,但是此刻相較之前答題竟是更緊張了一些。
程子稷連忙抬起頭,但是想起來帶他們入宮的公公所言的規矩,趕忙又低下頭,不過心中又覺得這樣未免有些不識禮節,心下猶豫,還是抬頭目視龍椅方向。
大殿內依然沉默,隻是單從百官不住瞥來的目光便能看出,他們的心中遠沒有表現出來的這般平靜。
程子稷其實早就有了選擇,不過他依然沉默了片刻,好讓自己能夠堅定地說出那個回答。
“學生願意。”
目光所及,是乾陽殿內閃著威嚴光芒的金座,但他的眼前卻是浮現出另一派景象。
天祿二十三年春,大寧王朝蘇州府隨處可聞見熱鬧的味道。
今天正是放榜的日子,江南道內六州前來趕考的考生圍在榜前,從第一位順著向下,一點一點地找著自己的名字。
若是找到了,那自然是喜形於色。若是落了孫山,也自是悲從中來,更有甚者直接跪坐於地痛哭流涕。
而榜單之上序列靠前的那幾位則是連與親朋分享的機會都沒有,便是被外麵一圈圍著的各大府邸的家丁直接拖拽著回去做女婿了。
隻是這一眾家丁們等到考生散去還是沒有等到榜首的那一位出現,眼看著日頭逐漸上了三竿,眾人也隻好作罷,紛紛散去,回府複命。
自蘇州府東城門進來,順著住道走上約莫一刻鍾的功夫,在路口循著岔出來的巷子走進去,裏麵第一家客棧內此時正是一片喜氣洋洋。
“陳公子恭喜恭喜啊!”
正值大考期間,各客棧裏麵自是住了一批又一批的考生,而每次大考出榜之時,各個客棧之間就要掀起一番考生排名之爭。
若是在某家客棧之內出了頭名,那來年大考,此家客棧的門檻必將被踏破。
而此刻被眾人圍著慶賀的陳公子,正是此次大考江南道的第二名,不日便是要去往京城麵見聖上,赴那最後的一考。
客棧的掌櫃也端著酒杯上前賀喜,說著賀詞碰著酒杯,他那雙吊眉之間便已是閃爍出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