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議潮思量著,慢慢走下假山。
他回到水岸邊沒多久,就看見阿兄提一盞青紗燈,步履從容地穿過水麵木橋,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倒映在水中,明明容止氣度都和從前相同,可他卻覺得,阿兄變了。
正是暮春三月的夜裏。
南府園林花開繁茂,花瓣上積露重重,草叢裏隱隱傳來蟲鳴聲,伴隨著遠處賓客的笑鬧,更顯春夜熱鬧。
然而此處卻是安靜的。
二人臨水照影。
沈議絕問道:“你怎麼來了?”
“即將啟程去洛陽,特意來喝薑歲寒的喜酒,也來和阿兄道別。”沈議潮伸手,替沈議絕捉下鬢角沾到的碎葉,語氣帶著幾分揶揄的笑意,“阿兄一向愛整潔,剛剛去哪兒了,頭發沾上碎葉都毫不知情……”
沈議絕淡淡道:“隨便逛逛。”
沈議潮知道他在撒謊,卻也不拆穿:“原來如此。”
兩人陷入無言之中。
沈議潮雙手籠在寬袖裏,低垂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涼薄。
阿兄果然變了。
從前他出遠門,阿兄都會好一番叮囑,還會派遣幾名精銳跟隨左右,生怕他在路上有什麼閃失。
可是現在聽聞他要去洛陽,他竟然一點反應也沒有。
沈議絕拍了下他的手臂,道:“我去前院吃酒。”
沈議潮目送他離開,清秀白皙的麵龐上流露出幾分黯然。
他失去了寒煙涼不算,如今,他還失去了阿兄……
“夫君!”
遠處傳來魏楚楚的呼喚聲。
魏楚楚搖著團扇過來,一手拽住他的衣袖,忍不住埋怨:“我才和姐妹們說,要把你介紹給她們認識,一轉身你就沒影兒了!你到底有沒有把我和我的姐妹放在眼裏?虧你還是人人稱道的名門公子,怎的一點兒也不敬重妻室?”
她帶著怨氣滔滔不絕。
後麵又抱怨了長長的一番話,沈議潮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事到如今,又怎麼能繼續欺騙自己,他愛魏楚楚呢?
他不愛的。
魏楚楚淺薄而又粗鄙,除了出身是上品,容貌隻算得中品,舉止雅量風神方麵,甚至根本就是下品。
他對這個明媒正娶的女人感到失望,感到滿腔煩躁。
他恨不能,魏楚楚永遠消失才好。
清風徐徐,吹拂著四周的黢黑樹枝,把他的麵容籠在陰影裏。
潛藏的戾氣油然而生。
他悄悄握緊雙拳,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也感受不到絲毫疼痛,胸腔裏的野獸叫囂著,奪回阿兄,奪回寒煙涼。
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他都想回到當初錦官城的那段歲月。
一個大膽的計劃,在腦海中悄然成型。
他不動聲色地拂開魏楚楚的手。
魏楚楚茫然回頭:“夫君?”
沈議潮道:“剛剛宮裏的人過來催,讓我盡快趕去洛陽。我就不去吃喜酒了,過會兒直接坐馬車出城。”
“可是現在天都黑了!”魏楚楚不可思議,“明天啟程不行嗎?我與你一起,正好我還沒去過洛陽城呢!”
“姑母催得緊,我也沒辦法。”沈議潮替她扶了扶發釵,“楚楚今天佩戴的這套翡翠頭麵很好看,定然能豔壓群芳,去跟她們玩吧,等我回來,給你帶洛陽的金銀絲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