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下人拖回自己的房間裏,丟在地上,房中所有尖銳物品已經被收了起來,防的就是她尋死。
她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寒冷像一條毒蛇纏上她的四肢百骸,自懂事起至今,她便知道自己身份低賤,加諸在她身上的就隻有白眼謾罵和毒打,她一直堅忍著,等著十六歲出嫁,便可以脫離這個家,縱然不是過自己想過的生活,至少,也可以像尋常百姓一樣,不必受人白眼和謾罵毒打。
今年,她十六歲了,但是,爹爹和母親卻讓她用生命去換取家族的榮耀。
而到如今,她連哭都哭不出來了,也罷,便當是還了他的生身之恩吧,橫豎都是死,何必如今尋死?以皇後的身份去死,至少,娘親也能夠得一個諡號,算是死後哀榮,而她龍展顏,也不再被人恥笑為通房丫頭所生的女兒。
華燈初上,將軍府熱鬧非凡,因著龍將軍即將成為國丈,朝中許多官員到賀,前廳的熱鬧與龍展顏屋中的冷寂,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龍夫人領著兩名仆婦來到龍展顏居住的矮苑外。
門一開一關之間,龍夫人的麵容便從剛才的柔慈變得冰冷而殘毒。仆婦搬來椅子,她便坐在龍展顏的麵前,那樣的氣勢凜然,叫人不敢逼視。
她的聲音也一改之前的溫柔,慵懶中透著一絲絕情,“展顏,你心裏可有怪母親?”
龍展顏依舊是卷縮在地上,連頭都不抬,對於楚夫人這副模樣,她絲毫不詫異,隻要在人後,她就這樣,這一副麵容,已經不知道叫她吃了多少苦頭。
“女兒不敢!”龍展顏靜靜地道,死亡的陰影已經完全籠罩了她,而她,也已經認命了。
“嗯!”龍夫人似乎十分滿意這個答案,她微微一笑,“如今你馬上入宮為後,母親有一件事情,藏在這心底十六年了,也是時候告訴你了!”
龍展顏緩緩抬頭,昏暗的燈光中,隻見龍夫人的麵容明滅未定,眼神陰森猙獰,仿佛十殿閻羅裏的鬼魅。
龍夫人揚起一抹虛無的笑意,語氣裏不無痛快,“你可知道你那下賤的娘親是怎麼死的嗎?”
她的頭微微俯前,眼裏閃過一絲快意和張狂,聲音壓低,像是從嗓子裏擠出來的鬼語,那般的狠毒卻又那般的雲淡風輕:“她是被人摁在糞桶裏,活活嗆死的,死後,我在她口中塞了符咒糯米釘子,再砍下四肢,讓她死落黃泉進入閻王殿,也不能伸冤,生生世世,都無法投胎做人!”
龍展顏陡然抬頭,眸子寫滿震駭,她無可自抑地全身發抖,悲憤的聲音衝破口腔的恐懼,“你……為何如此殘毒?”
龍夫人坐直了身子,神色清淡地笑了笑,“殘毒?不算,你又可知,你被冊封為皇後殉葬,也是你爹一手安排的?不要怪我們心狠,展顏,要怪就怪你娘親生了一條下賤的命,卻偏有做主子的心。你爹也沒有虧待你,讓你頂著皇後之名而死,你死後,能為龍家帶來滿門榮寵,也算是順遂了你那下作的娘親一心想當主子的心思了!”
她說完,輕輕喟歎一聲,仿佛多年的冤屈氣都煙消雲散了,然後,輕蔑地瞧了龍展顏一眼,“你死後,母親自會請人為你誦經,助你早登極樂!”說罷,尖細的嗓子裏迸發出得意的狂笑,與她柔慈和藹的麵容極是不符,仆婦打開門,麵無表情地跟著她離去。
龍展顏全身冰冷,腦袋嗡嗡作響,十六年的父女親情,她本以為他是迫於無奈要遵旨而行,卻沒有想到,竟是他自動請纓用她的性命去換取龍家的榮耀。
她握緊雙拳,恨意不斷地在心底發酵,但是,她卻什麼都做不了,她是將軍府的大小姐,身邊卻連一個使喚丫頭都沒有。狂怒急悲中,她發出一聲悲吼,這一聲悲吼在寂靜的夜晚顯得尤其瘮人。
隻是,地處偏僻的下人矮苑,聲音再大,也傳不到一片喜氣洋洋的前廳去。龍府上下,都在為龍展顏嫁入皇宮而高興慶祝,龍家出了一個殉葬皇後,為了補償龍家,皇家自然是少不了好處的。
而他們不知,一個念頭像毒蛇一樣盤踞在龍展顏的心裏,恨意取代了曾有的善良,她要龍家上下,曾經欺侮過她的人,付出生命的代價。
她一死,龍家便是抗旨不遵,滿門抄斬,她橫豎是要死,憑什麼隻讓她一個人淒慘地死去?
一條白綾在微黃昏暗的燈光中仿若張牙舞爪的精怪,一條生命,悄悄地懸掛在白綾上。
是一條生命的結束,也是一條生命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