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已經有了先例,這一回小妙玉也沒有再遲疑,小手握著筆。在紙張上寫下:師姑會教我做功課,她什麼都會。
餘安安笑問,“她還會什麼?”
小妙玉繼續回答:會做梅花糕和桃花糕,還有好多糕點,師姑還會彈琴,她還會喝酒……
做糕點?彈琴?喝酒?
在餘安安的記憶裏,不管是在宜城還是在哪裏,林蔓生都鮮少下廚房,至於彈琴,她會鋼琴,可是庵堂裏有鋼琴?還有……
“她喝酒?”餘安安覺得這太不可思議,於是又看見小妙玉寫:師姑一開始來這裏的時候,就會偷偷喝酒,那些桃花酒是用來祭拜花神的。
餘安安這才明白,原來是初到此處偷拿酒喝,她接著問,“她是什麼時候來這裏的?”
小妙玉手指微動算著年歲。而後寫道:三年以前。
今年是第四年,確實離開已經有三年之久……
自從那日於海城消失之後,她就來到這裏?
餘安安問道,“無憂師姑來這裏的時候,她好嗎?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她十分小心翼翼的詢問,卻見妙玉用筆寫下:我也不知道師姑好不好,師太給她換藥,她都沒有喊過一聲疼。
沒有喊過一聲疼……
餘安安想到當年尉家家法處置,她的背上又留下了多少傷痕。此刻再一回想,竟是感覺疼痛。
小妙玉又是寫:師姑好長時間都沒有說過一句話,師姐們都以為師姑不會說話。
其實,不是她不會說話,恐怕是傷心太過,在那時失聲。
……
而今客房內燃著一盞燭火,餘安安的思緒悠遠,她急於知道下文,“後來呢?後來她有沒有說話?”
小妙玉迅速寫道:有。後來有一年過年的時候,是除夕夜,師太來了,師姑和師太說了好多話。
餘安安又問,“她們說了什麼?”
小妙玉哪裏會記得,她本就沒有聽清:我睡著了,不知道。
餘安安轉念問道,“妙玉,那師姑平時是住在哪裏?”
小妙玉這次寫下的答案很簡潔:浮生塔。
她就住在浮生塔,住在那座古塔裏……
餘安安還想詢問這幾年她又是怎麼度過的,如今是否安好,可卻發現任是如何詢問,都不如自己親眼所見。她收回聲,微笑說道,“謝謝你,妙玉,你這麼小,怎麼能認得這麼多字?”
妙玉終於出聲回道,“因為小時候犯錯,師太就罰我寫經書,經書也罰完了,就接著罰四書……”
從小誦讀佛經四書,耳濡目染之下,怪不得比尋常的孩子要識字。
……
這一晚,餘安安和小妙玉聊了許久,談及的話題自然全都和那位無憂師姑有關。不知不覺中,直到深夜才睡下。
次日的時候,她是被晨鍾暮鼓敲醒的,又聽見小妙玉在喊,“女施主,師太和師姑回來了!”
餘安安瞬間驚起,來不及洗漱,直接跟隨妙玉再次前往浮生塔。
越來越接近浮生塔的時候,隻見那座七層塔掩在綠蔭深處。耳畔卻忽然傳來一陣琴音。
宛如仙境傳來的音曲,她抬頭望去,浮生塔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了……
就在浮生塔院外,有人正在下山,小妙玉立即呼喊,“師太……”
“師太!”餘安安瞧見一位慈祥無比的師太,她亦是尊敬呼喊,可無法停步,急忙去追望。
步伐越來越快,那琴聲也越來越清晰,這一次,她連呼吸都屏住,終於瞧見了那一道身影
春末尾聲,桃花開到最後一茬,花落漫天,歲月時光像是全都被隱去。
就在那株桃樹下。一個女人身著青衣素服,她正在彈琴,手裏懷抱著一把古琴,她的長發如墨披散而下,烏黑的發絲陽光下閃著光芒,那張白皙通透的臉龐竟美得不可方物,這樣純淨,不似凡間之人,就像是一時貪玩落入世俗的謫仙。
餘安安險些就無法認出,可她真真切切,這人的五官,這人的眉眼……
不會有錯,分明就是林蔓生!
……
餘安安感覺自己就像是曆經九九八十一難,千辛萬苦才找到了這裏,見到了她。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聲音,她立即呼喊,“副總!”
琴聲不曾停止,然而彈琴的女人,緩緩抬起頭望向來人。
一時間,她們四目相對,在間隔數年後,終於再次見麵,卻是在古塔之下……
然而,彈琴的她好似微微怔住,她清冷安然的麵容卻不曾改變,這一幕落入餘安安眼中,她突然慌了,再也顧不得了,疾步奔到她麵前,一下跌坐在那株桃花樹下朝她開口喊,“副總!我是餘安安!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餘安安啊!”
她急忙道明自己的身份,深怕這數年光陰,已讓她忘卻一切,忘卻那些人間之事。她更感到有一些發慌,隻怕她就算不曾出家,也不願再記得所有人……
“女施主……”小妙玉輕聲呼喊,深怕她打擾了師姑。
但是下一刻,小妙玉卻瞧見那位女施主竟然一邊喊著一邊哭了起來,小女娃看不明白,登時愣在原地。
餘安安不知何時已經哭泣,“副總!你不要不認得我!我找了你好久……”
“我一直在找你……我們一直都在找你……”餘安安越往下說,就越是忍不住哭泣,雙眼通紅一片,豆大的淚水全都落下。
她哭的太傷心,像是想要問天問地,問問佛祖菩薩,為什麼要讓一個人經曆那樣多,又為什麼讓他們找尋這樣久才方得相見。
忽然,就在餘安安哭泣不已的時候,琴音卻停止了。
那琴聲一停下,周遭安靜無比。唯有哭泣不止,餘安安定住,猛一望向前方的她,瞧見她的手已經落在自己的臉龐,是她用手指輕輕為她擦去眼淚。
那樣的溫柔,那樣的輕柔,竟全是嗬護憐惜……
一如多年以前,尉總還是董事的時候徹底離開錦悅,當任翔連離去都不曾說過一句,在公司的辦公室裏,是她對她說:沒關係,想哭就哭吧。
那時她痛哭出聲,這時她不曾準許,她已經泣不成聲。
可是她卻說,“這麼久不見,你怎麼還是那麼愛哭。”
餘安安的確愛哭,她並沒有她這麼能忍。眼淚早已覆滿整張臉,她聽見她的聲音,就像是從前時候,還在她的身邊為秘書的時候,自此不離左右誓約忠誠,隻需她一聲呼喊就可以,而今太過久違,是她朝她喊,“安安。”
“副總……”餘安安猛地抱住了她,不禁嚎啕大哭。
小妙玉看著那位女施主哭了半天,她懵懵懂懂上前,疑問出聲,“師姑,為什麼女施主要哭?她不是很想見到師姑嗎?”
她笑道,“玉兒,一個人要是太高興了,也會哭的。”
……
山間林蔭幽幽,琴聲已經止了。
定慧師太獨自往山下而去,沿路遇上了另一位定閑師太,定閑師太有些疑慮,輕聲說道,“師姐,是時候已經到了?”
定慧師太亦不知曉,隻是回望了一眼那座浮生塔,如今已有人重逢相見。她收回視線,喃喃回道,“既來之則安之,或許是已經到了。”
兩位師太相談幾句,便雙雙下山回到庵堂去。
而那座浮生塔,還矗立於其中。
……
浮生塔外有石桌石椅,小妙玉在師姑的囑咐下,帶著女施主進入古塔洗漱一番。等到洗漱完,餘安安再出來,就瞧見石桌子上已經擺了茶水糕點。
小妙玉走了過去。又是朝餘安安道,“阿彌陀佛,女施主,你還沒有用早膳,快來吃吧。”
餘安安看見林蔓生就坐在前方,她正微笑望著自己,那樣的平和,那樣的寧靜……
她慢慢走了過去,在她的對麵坐下。痛哭一場之後,那崩潰的情緒才收拾起,雖然眼淚已經止住,可是心中還是發澀。
餘安安一坐下,她為她斟了一杯熱茶,又為她夾了幾塊糕點放在她麵前的碟盤裏。
“師姑做的糕點可好吃了,女施主你快嚐嚐。”小妙玉已經捧了來吃,不忘記邀人品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