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月末海城,寒風呼嘯而過。
駐足於王氏財閥頂樓的辦公室之中,王燕回獨自抽煙,許久都不曾開口。
孟少平走到他後方停步,“大少爺,所有人都去了監獄探視容少爺……”
當真是所有人都前往探視,直至今日方才作罷。
自然,此刻尚在北城卻不曾向北城監獄提出探視之人,也隻剩下王鏡樓。
孟少平接著道,“鏡樓少爺就住在北城府邸裏,昨天下午以後,就再也沒有出過門了……”
王燕回聽著下屬報告這一切,手中的煙一明一滅。
孟少平他默了下又道,“大少爺!老爺一直喊著讓您去見他……”
孟少平等候著回應,瞧著那一道背影冷漠,想著今日也不會有轉機,“大少爺,那我先出去了……”
可是下一秒,王燕回卻下了命令,“備車!”
……
王燕回已經記不起上回是何時回來過華景園別庭。
如今卻冰冷冷的,在綠蔭深處掩著,透著一陣寂寥。
“大少爺……”管家瞧見王燕回歸來,半是驚詫半是驚喜急忙道,“老爺在書房……”
王父自從當日董事會上戰敗後,就因為身體不適被送入醫院。而在醫院裏居住了一陣後,才又返回王宅。
王家上下誰人不知,大少爺王燕回下令,沒有他的準許,誰也不準進入,包括王鏡樓以及林蔓生在內。
也就破例過一次,還是王鏡樓硬闖入內……
可王鏡樓走後,王父卻愈發孤僻冷硬。像是遭受了巨大的重創,偏偏那一張滄桑臉龐沒有半分示弱,口口聲聲喊著要讓王燕回來見他!
“老爺!您小心身體……”書房裏,鍾叔一直陪在王父身邊,上前為他送上參茶。
王父坐在那張大班椅上,可是身體卻頹廢靠著椅背,仿佛這才能夠支撐住自己。他還望著前方,眼眸裏全是不斷晃動的光影,不斷呢喃重複同一句話語,“讓他來見我……讓他來見我……”
可是突然那道門外閃現了久違身影,讓他一下瞠目喊。“王燕回!”
鍾叔急忙回頭去瞧,果真見到是王燕回緩緩步入。未等他反應過來,王燕回開口發話,“鍾叔,你先退下。”
門被帶上了。
未曾開燈的書房裏,因為午後陽光不算明媚,所以有些陰沉。
那發顫的指尖終於直指,王父冷聲斥責,“你這個逆子!”
王燕回靜靜上前,就像是兒時每一次聆聽父親的教導,都是這樣立定站直的姿勢。可如今,他的眼眸淡漠一片,他低聲道,“我的確不是一個孝順兒子。”
王父一下氣急敗壞,“你就不怕有報應!”
“我當然怕。”王燕回應道,卻也幽幽問,“可是父親,您當年的時候,又有沒有想過會有今天報應?”
王父重重拍案,他固執說,“我沒有做錯!我都是為了王家,為了你們!是你們忤逆我!不顧家族前程,不顧道德倫理!”
“是,您都是為了王家,都是為了我們。”王燕回沒有反駁這一點,可他詢問另一則,“可您當年做了那些事情,難道也是為了母親?”
王母早就過世多年,她本來就身體不適,後又因為鬱鬱寡歡而病故。
雖然離世之時,也不是英年,可比起長壽之人,卻走得太早。
這一刻,王燕回隻想問,“您在北城經商,母親在家中照顧我們。您在外麵風流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家裏還有一個在等著你的妻子?”
“當您在北城對馮夫人做出那樣不堪事情的時候,您又有沒有記起母親?她還在盼著您回去,這個傻女人,還以為她的先生在外隻是為了家族在闖蕩!”
那不曾訴說過的不甘,是為了早就過世的母親,王燕回男聲愈冷,更是有些切齒,“您從來都沒有想過,也早就不記得她!您對得起母親?您對得起馮夫人?”
“這兩個女人,您究竟對得起哪一個!”王燕回凝眸質問,“您說您究竟對得起誰!”
父母給予生命,無論是好是壞,作為兒女都無法埋怨苛責,可是他隻覺得不值得,太不值得了……
王父扶著椅子而坐,他的手猛地抓住椅臂,眼中盡是淩亂倉皇,想到生命裏曾經出現過的那兩個女子,竟是一前一後因為身體欠安雙雙病故,半晌竟也無法出聲!
周遭那樣寂靜,靜到隻剩下呼吸聲……
也不知到底僵持了多久後,王燕回才又再次開口,“我有一件事要問您。”
王父一瞬像是蒼老許多,他抬眸回望,等著他的下文。
王燕回冷聲道,“當年北城容家的慘案,和您有沒有關係!哪怕是一絲一毫,有沒有關係!”
“王燕回!你竟然敢來質問我……”王父怒喊,卻被他更為冷硬的男聲蓋過,“到底有沒有!”
那是一雙審判眼眸冰冷直視!
……
鍾叔一直在書房外的回廊裏等候,他擔憂望著那扇禁閉的房門。
突然瞧見房門由內打開,鍾叔立刻凝眸,瞧見王燕回獨自走了出來,“大少爺……”
王燕回卻沒有回聲,他隻是擦肩而過。
“老爺!”鍾叔推門進入,想要去瞧一瞧王父。
比起方才,王父一貫擁有的那份高傲獨裁也被徹底打散了一般,他不斷指著門口的方向喊著,“你不信……你竟然不信……”
宅邸的院子裏,一陣寒風吹拂而來,午後陽光眼看也要褪去。
孟少平一直在外等候,就在王燕回走近的刹那,將車門打開了,“大少爺,寶少爺已經考試完,蔓生小姐就要帶著他去北城……”
……
紅葉公館中,蔓生正在收拾行李。
寶少爺也在旁,收拾著自己的書包。
突然,是餘安安上樓呼喊,“副總!是王首席來了……”
公館的大廳裏,除了王燕回之外,還有林書翰在場。
在雪山村落之中,因為聽到了尉孝禮以及王鏡樓的爭執,從而得知了王家當年在背後的內幕。
若是從前,林書翰簡直恨不得將王家鬥垮,讓他們一個個也嚐一嚐痛苦的滋味!
可是事到如今,林書翰卻也變得沉寂。
“書翰,你收拾好行李了?”蔓生下樓來,她叮嚀一句,“還不快去……”
林書翰默默起身,十分聽從照辦。
待他離去後,蔓生在沙發裏入座道,“大哥,我要帶著寶少爺去北城了。”
王燕回又怎會不知,已經是最後兩日,她終於要帶著孩子前往北城……
“機票已經訂好了?”沉默許久,王燕回才問了一聲。
“嗯!”蔓生應道,“都準備好了,一會兒就出發……”
王燕回沒有再訴說太多。因為事到如今於事無補,更因為不管怎樣的話語,都變得微不足道。
“大哥……”蔓生又是喊了一聲,輕聲問道,“你突然來找我,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也沒有什麼,時間差不多了,還要趕飛機不要耽誤了。”王燕回隻是低聲叮囑一句,也不曾再告知,她先去北城,他隨後就會到。
蔓生也沒有再追問,就要送他到公館門口。
王燕回終究還是停步,他回眸道,“蔓生,當年一開始劫走小寶的人不是他。”
蔓生瞧著他的身影,寒風之中想起當年宜城,因為寶少爺突然被劫走,所以她一路奔波趕至海城前來索要孩子。
如果說最先開始劫走孩子的人不是他,那麼也唯有王家……
可是,不會是王燕回!
於是隻有……
“大哥,謝謝你告訴我。”蔓生明白過來了,可她沒有再追問一句,也好似一切早就如過眼雲煙,“不過已經不重要了……”
車子又是駛離紅葉公館,王燕回坐在車中,窗外沿路風景不斷掠過。
後車鏡裏,林蔓生的身影早就不見。
她沒有說錯。
早就不重要了。
……
半個小時之後,林書翰率先整理行李,就在樓下大廳裏等候。
而樓上的房間裏,餘安安也先將行李拿下。
寶少爺將箱子拉起,蔓生微笑著朝孩子柔柔喚道,“小寶……”
寶少爺默默來到她麵前。
“小寶,考完試了,也讓老師給了你成績單。”蔓生笑著道,“媽媽現在要帶著你去找爸爸,你去見爸爸,給他瞧一瞧,你這一年有沒有認真念書,考得怎麼樣……”
寶少爺認真聽著,“好。”
蔓生伸手,撫著孩子青春稚氣的英氣臉龐,她又是道,“那天去雪山,住在庵堂裏,你問媽媽,爸爸是不是再也不回來了……”
“媽媽想告訴你,爸爸是要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蔓生的聲音和緩,卻也低沉,她雖笑著,眼眶微微紅著,“所以,你明天見到了他,有什麼話想要對他說,就記得告訴他……”
寶少爺又是應道,“好。”
“也要對爸爸說,以後你也會乖乖聽話,長大以後成為一個男子漢,好嗎?”蔓生輕輕捧著孩子的臉龐詢問。
“好。”寶少爺再次應道。
“我們小寶真乖……”蔓生忍不住擁抱他。
寶少爺依偎在她的懷裏,少年初次問道,“媽媽,爸爸為什麼以後都不回來了……”
“因為……”蔓生默了下,她不願再去找那些借口去隱瞞,於是回道,“因為他犯了錯,犯錯就要認錯,要接受懲罰……這次的懲罰,就是離開後不能再回來了……”
寶少爺雖然懵懂,卻也並非無知,他好似明白了,也好似不曾完全明白。
“犯了錯就要認錯……”少年隻是低聲道,“媽媽,那爸爸是一個男子漢!”
蔓生笑了,她真的笑了,“是啊,他是一個男子漢……”
……
樓下大廳裏,林書翰以及餘安安終於瞧見母子兩人提著行李下樓。
可是這一趟前去,卻是為了相見最後一麵。
寶少爺道,“書翰舅舅,安安阿姨,明天你們送我去看爸爸好嗎?”
“……”林書翰愣住了,餘安安也是一怔。
他們陪著寶少爺前往監獄?
那麼她呢?
卻見林蔓生站在那裏,她不曾開口,也不願再進入監獄親自麵對麵。
那是不如不見。
不如不見。
……
當夜,蔓生一行就從海城飛抵北城。
前來接機的是高進以及程牧磊。眾人立即返回江南館中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