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妻樓氏,單名為蘭。自幼父母雙亡,與兄長二人被姨母章夫人家收養。本朝風俗,此等無父無母的孤兒該叫叔伯養育,便是沒有叔伯近親,通常也住在外祖家裏。隻是樓家兄妹生的好,玉雪團子般的模樣,膝下荒涼的章夫人瞧著喜歡,便接到了身邊,以期兩個小娃娃帶來更多的娃娃。
奈何天意弄人,娃娃帶來了,卻不是章夫人親生,乃瑞安公當年在外一夜風流生的野種。仗著宗室人丁稀少,當個寶貝蛋子捧了回來,連那種不幹淨的女人都叫封了側夫人,簡直滑天下之大稽!有了這個緣故,加之樓氏兄妹之母庶出,與章夫人並不同母,章夫人便連外甥們都淡了許多。
可外甥們卻是不如她涼薄,依舊日日圍著姨母打轉。哪怕樓蘭嫁與了楊景澄,滿心滿眼的也隻有姨母,倒把夫婿當了外人。弄的楊景澄最後宛如十麵埋伏,僅剩文氏留下的葉欣兒能說說心裏話,略排解排解憂悶。
環佩叮咚之聲越來越近,楊景澄輕輕的吐出了口濁氣,鬱悶的承認自己論窩裏鬥的本事著實不如嫡母。譬如眼下,他便不知怎生能不招人眼的把樓蘭扔出去,隻得站起身來拱手作揖:“蘭妹妹安好。”
樓蘭趕忙的福身回禮:“大哥哥安!姨母打發我來瞧瞧大哥哥。”說著對著楊景澄上下打量了一番,露出了微笑,“今日氣色好多了,你可不知道,昨日你說昏便昏,把我們唬的了不得呢!”
看著眼前稚氣未脫的少女,楊景澄滿腹的怨氣登時煙消雲散。冤有頭債有主,他犯不著跟個丫頭片子置氣。說來樓蘭心地可比她姨母好多了,隻是腦子不轉彎,憨傻憨傻的。隻要不給自己做填房,還是勉強能稱上句好姑娘的。
樓蘭年方十三,雖父母雙亡,卻是養在了公府裏,自幼嬌慣,不曾受過半分委屈。故性情單純,愛說愛笑。此時見表哥楊景澄麵色紅潤,全然忘了表嫂剛咽氣,自顧自的嘰嘰呱呱說起章夫人屋裏新近來了個廚子做的好糕點,她帶了一盒子給表哥嚐嚐等話語。
楊景澄心好累,他此生是必不能娶這憨婆娘的,將來不知道哪個倒黴蛋得了去。噎了半晌,硬在臉上揉出了點笑:“妹妹有心了。你從正院裏走來累了吧?快坐下歇歇。”
此言一出,立在旁邊的葉欣兒疑惑的視線當即瞥了過來,樓蘭也驚訝的張大了嘴,她表哥莫不是撞客了不成?今日怎地如此溫和有禮了?
看到兩個小姑娘的表情,楊景澄便知自己露餡了。他年輕時因生母卑微常被人暗地裏恥笑,養出了好一副牛心古怪的脾氣。且越長越別扭,惹人厭煩到親爹都難以忍受的地步。倘或嫡母不曾老蚌生珠,合府裏隻得他一個寶貝疙瘩便罷了,偏偏嫡母生了個更寶貝的。
在瑞安公看來,他把爵位傳給了長子,已是很對得起長子了。尤其是嫡出的小兒子畢竟是次子,朝廷再缺宗室,也不可能再封國公。仗著章家的勢,頂天了封個郡公,著實有些委屈,平日裏自然更偏愛幼子。於是那時的楊景澄念頭更難通達了。
念及此處,楊景澄輕輕籲了口氣。還好、還好,幼弟剛滿周歲,他暫沒來得及天怒人怨,尚有轉圜的餘地。哪知這廂剛鬆了口氣,葉欣兒哀怨到宛如實質的目光又投了來,弄的楊景澄一頭霧水。
葉欣兒很快垂下了頭,掩蓋住自己所有的表情,心中暗自苦笑。果真是人生莫作婦人身、百年苦樂由他人。奶奶屍骨未寒,世子卻已與旁的姑娘有說有笑了。世子啊世子,你可知奶奶忽然亡故,正是聽說了夫人欲將蘭姑娘許配與你?
想起死去的文氏,葉欣兒心中生起了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她這位主子奶奶,懦弱的仿佛鄉間沒見過世麵的苦菜花,全無半點大家閨秀的風範。鎮日裏隻管“貞靜嫻雅”,除了晨昏定省,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與夫君相處,更是針紮不出個聲兒。如此性子,自是不討丈夫喜歡。待回到娘家,其母裴孺人問起,亦是隻知道哭。帶累的身旁的丫頭沒一個落的好下場。
如今文氏亡故,她再不必提心吊膽,生怕她娘家又疑她勾引姑爺氣著了主母,把她揪過去毒打;可文氏到底曾救過她一命,年紀輕輕便去了,又難免叫人惋惜。暗自感歎了幾句,隨即苦笑,她一個奴婢,文氏生也好死也罷,她能左右什麼呢?她連自己的命都左右不了,旁人?旁人更管不著了。
楊景澄畢竟是男人,內宅裏過於細碎的事難以察覺。好在他察言觀色的本事已經練了出來,見葉欣兒神情有異,預備無人時再細細問詢。文氏一直病怏怏的,但終是死的有些意外。聯想到自己生母的死,這其中或許有他不知道的隱情。眼下且先應付了樓蘭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