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景澄裹著油衣,策馬奔馳在秋日的細雨裏,夾著水氣的寒風,吹不滅他心中的火熱。錦衣衛指揮使,正三品,非天子心腹不可擔任。入了這位的眼,便等同於在皇帝跟前掛了號,何愁將來的前程?是以楊景澄恨不得肋生雙翼,直飛到地頭。

好在下雨天路上的行人不多,大街上也能跑起馬來。不多時,他便抵達了華陽郡公府所在的巷子口。路上著急些不打緊,到了別人的家門口還是要講究些儀態的。故楊景澄特特放緩了速度,等著自己的小廝們跟了上來,才從容的驅馬行至華陽郡公府的大門口。

門前站著四個身姿筆挺的門房,一派軍士風範,與瑞安公府那坐在條凳上談天說地的門房全然不同。不消楊景澄自報家門,其中兩個便迎上前來,抱拳行禮:“敢問尊客可是瑞安公世子?”

“正是。”楊景澄笑著答應了一聲,幹淨利落的下了馬。

其中一人見其身手敏捷、姿態瀟灑,不由高看了一眼,態度更為恭敬的道:“小人周澤冰,乃公府的門房。今奉公爺之命與此地恭迎世子。”

此人身形高大、聲如洪鍾,不消多問便知曾是行伍中人,又自稱小人而非奴才,楊景澄猜測他乃行伍出身,亦客氣的道:“有勞。不知郡公此刻得閑否?”

“回世子的話,”周澤冰不卑不亢的道,“才聖上傳旨,公爺進宮麵聖去了。故特使小人在家等世子。”頓了頓,又道,“公爺叫小人轉告世子,今日請世子來是為審文正清之事。公爺叫世子不必等他,隻管去北鎮撫司衙門。若是著急,親自審案也使得。”

聽得此話,楊景澄的幾個小廝皆目瞪口呆。尋常衙門也就罷了,令人談之色變的錦衣衛北鎮撫司是隨便能去的麼?若非站在華陽郡公府的大門口,他們隻怕要疑心這周澤冰故意坑害他們家世子了。

楊景澄微微皺了皺眉,華陽郡公特特使人喚他來,卻是給了個閉門羹,有何目的?

周澤冰又拱了拱手,主動道:“世子不常在外走動,恐衙門的人不認得您,冒犯了倒不好。若您不嫌棄,小人願替世子領路。”

楊景澄略作沉吟,華陽郡公犯不著消遣他,更不至於明目張膽的害他,此舉必有深意。於是點了點頭,爽快的道:“前頭帶路。”

“是。”

說著,另有人牽了匹馬來,周澤冰翻身上馬,先指了個方向,便錯身跟在楊景澄身後,朝皇城的方向走去。一邊走,他一邊同楊景澄介紹:“我們錦衣衛的衙門在皇城底下,挨著五軍都督府,與六部隔街相望……”

一板一眼的解說聽的楊景澄想笑,他雖在鄉間長大,但在京城已住了十來年,且每年皆要入宮朝賀,怎會不知錦衣衛衙門在何處?不過他不知華陽郡公的企圖,便也不打斷周澤冰的話,安安靜靜的聽著。

周澤冰一麵說著話,一麵暗自觀察著楊景澄的神色。他方才的話是有些看不起人的,楊景澄又不是養在深閨的姑娘家,再怎麼不通外務,也不至於叫個門房來教他錦衣衛衙門怎麼走。

然則楊景澄卻是巍然不動,十分沉得住氣。想起郡公的吩咐,他清了清嗓子,接著道:“錦衣衛分為南北兩個鎮撫司。南鎮撫司為聖上的儀仗隊,裏頭數不清的勳貴衙內,是京裏謀出身的好去處。世子生的相貌堂堂,去南鎮撫司倒正相宜。”

放屁!楊景澄的小廝龍葵在心裏怒罵,你家南鎮撫司才隻是儀仗!南鎮撫司最要緊的分明是法紀軍紀!這匹夫在罵他們世子繡花枕頭!不單龍葵,其餘幾個小廝也聽出了不對,一個個氣的火冒三丈,立刻就想跳下馬與周澤冰幹上一架。楊景澄卻是笑出聲來,先抬手阻了小廝們的異動,才不疾不徐的道:“繼續。”

小廝們隻好訕訕的停止了行動,心裏埋怨世子今日怎地這般怕事。這老賊冒犯在先,便是打他一頓,華陽郡公又待如何?

周澤冰聽到楊景澄的話,暗自點了點頭,倒是有幾分城府,比平日見的公子哥兒要強些。他心裏作著評價,嘴上卻不停,接著講道:“蓋因南鎮撫司是個和氣的地方,名聲便不大顯。民間說起的抄家滅族錦衣衛,指的便是專管巡查緝捕的北鎮撫司。文正清正關在裏頭也算他造化,我們北鎮撫司的詔獄尋常可不理會七品小官。”

楊景澄一麵聽著周澤冰敘說錦衣衛的職能,一麵在心裏揣度著華陽郡公的心思。周澤冰說話夾槍帶棒,顯然是受人指使的,否則他吃飽了撐的得罪自己,他又不是章首輔家的門房。那麼,華陽郡公是想考驗他的氣度,還是別的什麼?但無論什麼目的,他必不能輕易被激怒。世子有世子的款兒,可明擺著有坑他還睜眼跳下去,那才叫缺心眼。

華陽郡公府與瑞安公府皆離皇城不遠,說話間一行人便到了地頭。楊景澄跳下馬來,抬頭望向幾步路外的北鎮撫司衙門。不待他看個仔細,周澤冰已躬身道:“世子,請。”

楊景澄點點頭,默不作聲的跟著周澤冰往裏走。不知拐了幾道彎,忽見一石門,裏麵黑洞洞的。周澤冰腳步不停,徑直往前。沒幾步,一股混著血腥的腐臭味便迎麵撲來,引人作嘔。龍葵幾個小廝忍不住拿袖子捂了口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