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澤冰不知楊景澄轉念間已想了許多,依舊興奮的道:“兄弟們抄回來的不少,卑職尋思著拿金銀銅器等粗笨家夥您必看不上眼,隻撿了些精巧物事,不知您喜歡不喜歡。”

楊景澄按下心中浮起的情緒,笑著接過匣子。打開第一層,裏頭竟是對點翠的發簪。發簪上的花瓣層疊,頂心的紅寶熠熠生輝,下墜著一尺來長的流蘇,由南珠夾著紅寶製成。整個發簪造型典雅、色彩雍容,饒是以瑞安公府的家底,也是不多見的。

楊景澄瞪著首飾匣子久久無語,瑞安公府富貴,那是數代積累加皇帝的賞賜。清流的禦史家,憑什麼帶的起這樣的發簪?最讓人糟心的是,都察院原是監察天下官員的地方,現在倒好,自家先富貴起來,隻怕早與貪官汙吏沆瀣一氣了。

如若章首輔一係的官員皆如此,無怪乎永和帝等不得章太後仙逝,此刻便要動手。照這般貪汙下去,不出十年,天下必定民不聊生,到時候普天之下四處冒火,想必皇帝也難當的舒坦,不如早日下手,肅清朝綱,才是唯一的出路。

身為宗室,楊景澄自是盼著江山長長久久,是以看到這對簪子,他隻覺得胃疼。然簪子並不是唯一,匣子的第二層擺滿了細碎的飾品。雖不如點翠簪子耀眼,卻也是件件精品。

他僅是副千戶,便是周澤冰想討好他,也不能錯了規矩。無非是替他挑些精巧的罷了。換言之,他都收到了如此大禮,可想而知華陽郡公等人的收獲是何等的豐厚,左僉都禦史又是何等的豪富。當真抄的不冤!

合上匣子,楊景澄擠出了個笑臉,道:“你有心了。”

周澤冰見楊景澄肯收他的禮,喜不自禁,好聽的話流水似的說了一籮筐,可惜楊景澄滿心想著挖他家牆角的碩鼠,怎生都生不出高興的情緒。

二人正說著話,外頭倏地熱鬧起來。隻聽幾個今日發了財的百戶相約著去吃酒,楊景澄才發覺時間已至未時,到了下衙的點兒了。他今日報道,想必瑞安公在家等著,於是喚來小廝收拾東西,預備回家。

院子裏百戶們正四處拉人喝酒,見了周澤冰豈肯放過?先拽住他不許動,又來邀楊景澄。楊景澄深知自己作為上峰,果真去了隻怕他們玩不開,自己又不缺那口酒,便婉然謝絕了。一行人熱熱鬧鬧的往外走,沒幾步恰迎頭撞上了二所的千戶郭興業。

周澤冰心裏咯噔了一下,北鎮撫司一所與二所素來不對付,此刻郭興業沉著臉,想是心情不好,恐怕又得尋由頭排揎他們了。

周澤冰猜的沒錯,此刻郭興業一張臉拉的老長,毫不客氣的嗬斥道:“勾肩搭背、嘻嘻哈哈,成何體統!”

百戶們立即站直了身體,垂手而立。軍中等級森嚴,以下犯上乃重罪。便是別所的長官,訓斥起來也沒話說。楊景澄抬眼打量了一番,隻見來人長眉大眼、身材高挑,又從二所的大門口出來,心裏便有了底。

朝廷兩方勢力犬牙交錯,並沒有哪個衙門是鐵板一塊的。譬如眼前的二所千戶郭興業便是旗幟鮮明的太後黨,日常沒少與一所別苗頭。今日查抄左僉都禦史,他們折損一員大將,難免心情不好。見了一所的喜氣洋洋,恰秦永望不在,豈能不抓緊機會擺擺威風?

待一所的眾百戶們低了頭,郭興業才順了點氣。哪知旁邊偏生站著個俊朗的後生,不獨不朝他行禮,還上下打量著他,登時火起,喝問道:“你是哪個所的!?”

楊景澄勾唇笑了笑,若是碰上別的長官,他自老老實實的見禮。碰上對頭家的麼?於是泰然自若的自報家門:“我乃一所的副千戶楊景澄。”不待郭興業說話,他又悠然的補了一句,“你也可以稱我為瑞安公世子。”

郭興業聽到前半句時便想罵出口的話硬生生的憋在了喉嚨裏,險些叫噎了個跟頭。俗話說官大一級壓死人,是以他可以仗著自己是千戶,罵的一所眾百戶狗血淋頭。然而從一品的世子與他差了多少級來著?

楊景澄暗自發笑,他來北鎮撫司之前有擔心過自己的身份是否會造成不便,畢竟誰也不想自己的下屬裏冒出來個祖宗。卻沒料到自己的身份在這等時候發揮了極大的作用。縱然他隻是個副千戶,可郭興業區區一個五品千戶,再是章太後一係的人,拿著他個錦衣衛指揮使的堂弟也毫無辦法。仗勢欺人就是讓人這般無奈。

一所的幾個百戶並周澤冰亦是忍著笑,郭興業今日算踢到鐵板了。果然,郭興業站在原地,一時竟不知如何進退。論官職,他大可不必理會楊景澄,然按品級又不得不低頭。可是兩下裏素來不對付,此刻認了慫,日後又如何再打擂台?

楊景澄卻不打算放過他,冷哼一聲道:“怎麼?郭千戶見了我不避讓,可是有甚指示?”

郭興業咬著後槽牙硬忍了這口氣,衝楊景澄拱了拱手,退到了一旁,目送著一所一行人大搖大擺的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