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院四進的一間屋子,門簾忽的掀開,又迅速落下。青黛警醒的起身,微喘著道:“石英?”
石英把手裏端著的托盤放在了桌上,拿起藥碗試了試溫度,才遞給了青黛:“吃藥吧。外頭忙亂的很,我險些忘了你的藥。”
青黛接過碗,有氣無力的道:“我聽見外頭鬧哄哄的,可是有事?”
石英點頭道:“世子交代了些活計,家裏正忙著呢。安祈縣公府上,安永郡王府上都來了人呢。”
青黛一驚,連忙把藥一口飲盡,抹了抹嘴道:“我能不能幫忙?”
“你幫什麼呀!”石英哭笑不得的道,“你出去不夠裹亂的。不獨你,便是我,姨娘說了,好生幫著你養好了病是正經。看這雪不停,明早又得早起,你病了,她今夜都不得好睡。你可憐可憐她吧。”
青黛歎道:“世子待我那樣好,我偏這時病了。”
石英極認真的道:“誰說不是呢?我先前聽了你家的事,正替你愁,你原先的幹娘那個樣子,你前日又聽了世子的話與她鬧了一場,這會子回去,怕是再見不到你了。”
說著她眼圈兒紅了,“誰料到世子這等體恤我們。你不知道,他不單不叫病了的挪出去,特特支了銀子,叫屋裏不許斷炭火,讓病人好生將養。往常宮裏來的那兩位,日日關在屋裏,從不與我們打交道的。
今日世子出門後,都拿出自家私房銀子,要托府上的婆子去外頭,替世子上香祈福。不過叫旁的事耽誤了。方才大家夥在畫圖樣子的時候都說,要給世子去廟裏點長明燈。你身上有錢沒有?沒有我借你點子,你也湊個份子吧!”
青黛嚴肅的點了點頭:“你借我二兩,我回頭還你。”
石英輕輕的歎口氣:“你那幹娘真真兒刻薄,當真一個錢的月錢都沒給你留下?”
青黛笑了笑:“無妨,橫豎我將來不缺錢使,犯不著與她個糊塗人計較。我現隻盼著葉姨娘早日有喜信兒,我將來替世子看孩子。”
“呸,”石英笑罵道,“你想得美!我先來的,你後來的,看孩子的事兒輪的到你?”
青黛訕笑:“你說的是。”
石英從青黛手裏拿過了碗,擱在了托盤裏。又低聲道:“有些話,我同你好才告訴你。”石英頓了頓,道,“不是我背地裏說主子們。大姑娘早晚要嫁人,你也不是樓家舊人,日後,一心一意的跟著世子吧。你是個能幹人,生的又好,才來沒幾日,世子和姨娘皆重用你。日後,沒準兒也能當個姨娘呢。”
青黛搖了搖頭:“我不想當姨娘。”
石英難以置信的問:“為什麼?”
青黛垂下眼:“今冬這般冷,若沒有世子一句話,我是熬不過去的。府裏對我有兩回救命之恩。第一回,我老子娘賣了我,府上不買,我也餓死了;第二回,便是世子救了我。不怕你笑話,我果真去爭著當姨娘,心裏便有了私心,待世子定不如眼下這般真了。不若清清白白的,我隻好生伺候世子並將來的夫人,叫我忠婢到老,就算我此生的造化了。”
石英大大咧咧的道:“我瞧著你想多了。來年世子娶親,夫人定帶了新的陪嫁來。再加上宮裏兩個,還有蓮房。你我隻怕湊不到跟前。不過你能想明白最好。姑娘那處……終歸不是咱們家的人。”
石英到底沒敢把大姑娘涼薄的話說出口。她剛當差的時候懵懵懂懂,待見了青黛的下場,還有甚不明白的呢?合府上下,夫人也好,姑娘也罷,從沒有哪個把丫頭當人的。
當時蓮房那一撥兒,隻都懼蓮房乃管家的孫女,跟著她行事罷了。夫人一張嘴,七八個女孩兒,連個好死都沒混上。姑娘有樣學樣,聽了點子風言風語,就不顧往日情分,把青黛當礙眼的物事兒丟了。
反觀世子,葉欣兒受了委屈,他鬧了個天翻地覆,鬧的文家都下了大獄,算是給葉欣兒報了仇;青黛一個才來沒幾日的丫頭得了病,大把錢灑出來,請大夫吃藥撥炭火,公然是小姐的待遇。人心都是肉長的,不識好歹的終究是少數。這輩子命歹投生做了奴婢,趕上個厚道的主子,還有甚好求的?惟願世子長命百歲、子孫滿堂罷了。
青黛略歇了歇,便勸石英:“你出去吧,與我說話久了,容易過了病氣。外頭正忙,我們旁的幫不上,千萬別裹亂。”
石英應了一聲,端著空藥碗走出去了。
此時東院在樓英的調停下,一片熱火朝天。先前還挺亂,後來張倫跑來幫手,他是慣常理事的人,三言兩語定了秩序和領頭的。他不同丫頭們說話,凡事隻問領頭的人,登時理的清清爽爽。樓英看的暗自記在心裏,待日後仔細琢磨。
不多時,源源不斷的格子圖畫了出來,由龍葵帶隊的八個小廝,騎著馬來回的穿梭。凡有一張圖送出去,龍大力那頭便安排一隊人出門。楊景澄跟著楊興雲順著街道捋過去,他們人手有限,便擇定在南城,從東往西走,能幫多少是多少。
兩位世子這輩子都沒踏進過南城,打眼望去隻覺著髒亂差不足以形容。更有那十來個人擠的屋子,當中架了木板,層層疊疊的睡了人,好似一個個的棺材。下雪的天兒,小孩子還有赤腳在外頭跑的。隻把兩位世子看的眼皮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