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黑夜。楊景澄站在正堂前的風雪裏,並沒有立刻行動。因為此時任何事都動不了。他得耐心的等天亮,等同僚艱難的抵達北鎮撫司,等龍葵他們回報消息。
馬健勸道:“世子,我們去屋裏等吧。”
楊景澄問:“你們覺著冷麼?”
馬健看了看同來的三個夥伴,皆搖頭。他們暴雪天裏跟來當差,家裏自替他們備了最厚實的衣裳,且常年習武的火力壯,冷風吹著是有些不舒服,但遠遠談不上冷。
“你們穿棉衣的都不冷,我穿皮裘的有什麼好冷的。”楊景澄看了看隨從們,一個個穿的像個球,冷是不冷的,但多少有些行動不便。於是吩咐馬健道,“你且回去一趟,兩件事。第一件,把大爺請來,隻說我今日要人手,請他來幫忙;第二件事,立刻要欣兒開箱子,把我的舊皮裘和大毛衣裳都找出來,那些橫豎我也不穿了,叫她帶著人比著你們的身量先胡亂改幾套。下剩的你帶幾個人,拖到衙門裏來。”
幾個長隨聽見皆是一喜,皮裘與大毛衣裳何等貴重,他們一世也未必買的起一件,不想跟著世子沒幾日,一人便得了一身。雖說是舊的,可瑞安公府這等人家,年年歲歲製新衣。說是舊的,不過穿了幾回,花樣不時興罷了,同新的沒兩樣!馬健興頭的領命而去,二尺厚的雪都阻不住他的步伐,一溜煙的跑沒影了。
楊景澄笑了笑,帶著剩下三個長隨進了屋子。牛四條等人鬆了口氣,趕忙點起了炭火。楊景澄看著火盆道:“牛四條,天亮了去備兩千斤柴炭。衙門裏分下來的炭火不夠用,兄弟們同我出去辦事,總不能回來歇腳的時候還叫凍著。”說畢,他索性攤開張紙,在上麵列明需要籌備的諸如生薑、紅糖、粗糧等物。一則辦事的人要用,二則災民也得禦寒。
他是公子哥兒,日常動用之物,隨時有至少兩個以上的丫頭處理。是以想起來的雞零狗碎頗多,他也不管,且先把想到的皆列了出來,再逐條刪改。這一寫,便寫到了天亮。馬健帶著人拖了一大包袱皮裘過來。從他十四歲起,至今五年,二三十件大毛衣裳堆在屋裏,蔚為壯觀。
楊景澄走近那堆衣裳,先從五年前的挑起。很快撿了兩套出來放在了一邊——這是給龍大力的,五年前他沒竄個子,衣服不消修改,拿上去便能上身。人皆有私心,統共一個舅舅,總是要多照管些。
其餘的,周澤冰是個窮鬼,定然沒皮裘的,餘者先送百戶們,剩下的再看吧。華陽郡公雖說北鎮撫司隨他調動,可他一個臉嫩的新人,能調的無非是一所的兄弟們,天子不差餓兵,調動之前還是得砸瓷實了,人家才願給你好生幹活。
哪知周澤冰等人沒來,李紀桐先過來了。帶著他舅舅安國公的信,找到華陽郡公,申請借調楊景澄,與五城兵馬司的人一並出城救災。華陽郡公看著信上蒼勁有力的字,便知哪是安國公那廢物點心的手筆,分明是李紀桐私拿了他舅舅的印。
不過李紀桐是如今兵馬司實際管事的人,那印拿了也便拿了。遂裝作沒發現,隻道:“他已做好準備,隻等北鎮撫司的人到齊便出發。你來的正好,救災的事還得你們兵馬司居中調度,索性我的人都給你,由你指揮吧。”
李紀桐愣了愣,他來請楊景澄,蓋因那是位財神,手裏隨便撒點銀錢,好驅使兵馬司的懶漢幹活。不想華陽郡公把北鎮撫司都借了出來。然而,兵馬司的大爺們就夠難伺候的了,北鎮撫司的他可調不動,隻得苦著臉道:“郡公,我素無威望,北鎮撫司的兄弟們隻怕不肯聽令。”
華陽郡公麵無表情的道:“不聽,殺了便是。”
李紀桐:“……”
看著李紀桐為難的神情,華陽郡公無動於衷,毫不猶豫的把人打發走了。救人如救火沒錯,可城南壓死了幾個百姓的小事,並不會動搖朝廷的根基,反而是後繼無人才是大患。
此番他願出手救災,確實因生了憐憫之心,更重要的卻是他想借此機會,讓楊景澄好生曆練一二,有了名望,將來才好接他的班。時至今日,錦衣衛指揮使這位置,可不是誰都能坐穩當的。
天越發亮了,各路錦衣衛終於跋涉到了衙門。看著天色,至少已是辰時,來晚的將兵們一個個心如擂鼓,隻當今日這頓打怕是逃不脫了。卜一進門,便見甬道兩側華陽郡公的心腹筆挺而立,如同昨日一般,引著他們去正堂前。
遲到的錦衣衛們兩腳打著哆嗦,更有昨日傷沒好的心裏直罵晦氣。周澤冰忍不住摸了摸屁股,心道,昨日世子給尋的好棒瘡藥算是白上了。
三三兩兩的錦衣衛步履沉重的走到了正堂前的空地,華陽郡公屹立在風雪中,任由雪花砸在他臉上,卻是巍然不動。然秦永望再仔細瞧去,便見華陽郡公身邊站著的,赫然是楊景澄!且看身上的積雪,顯然不是剛站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