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三日,朝會。
朝廷每逢一、五皆有朝會,今日十三日,原本不該有。奈何京城忽逢雪災,但凡要救災,必得各部門配合。故永和帝傳旨,內閣九卿並科道言官於乾清宮議事。
章首輔率先出列,口述道:“回稟聖上。此番雪災極為嚴重,據查,昨日內城倒塌房屋八十餘間,壓死居民四十餘人;南城倒塌四千餘間,兵馬司昨日清出屍體一千多具,尚有許多埋在雪地裏不曾起出,故無法統計;而城外窩棚盡毀,死亡受災不計其數。時值隆冬,臣懇請聖上開倉放糧,助災民過冬。”
永和帝眉頭不由皺起,雖然史書上動輒“歲大饑,人相食”,可發生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的災荒並不多見。南城單清出來的屍體便有上千,內外加起來,死亡人數隻怕上萬也不稀奇。他目光落到了安國公曹飛身上,詢問道:“聞得昨日兵馬司率先出城救災,你可知南城詳情?”㊣ωWW.メ伍2⓪メS.С○м҈
安國公慌忙把外甥寫的折子打開,幹巴巴的念道:“昨、昨日起出屍體一千一百零七具,無家可歸的災民高達五千餘人,此外砸傷、凍病等待延醫問藥的有兩千多人。是以,不獨糧草,諸如棉麻、木材、藥材、繩索、工匠、柴禾、木炭乃至鍋碗瓢盆等日常物品盡缺,請朝廷速速調撥。另,頂好分發木鏟,督促居民時時掃雪,以免再遇慘案。”
因本朝開國皇帝是個泥腿子出身,看不懂駢四儷六的文字,故下旨命奏章一律用白話,是以安國公雖然念的不大順當,眾人倒聽的明白。隻奏章上那瑣碎的樣兒,必不是安國公這等馬大哈能寫出來的。知情人皆在心裏歎了一句,養了個好外甥呐!不然今日禦門聽政,他安國公還沒資格來!可誰讓人家外甥昨日冒雪救災,拔得頭籌了呢?
雞零狗碎的事皆是工部在管,然工部尚書甄養盛才因太後陵寢塌方牽連九族;工部左侍郎先青田郡公兩腿一蹬,現正在辦喪事,永和帝自然看向了工部右侍郎,也是內閣三輔丁褚:“丁閣老請速點工部倉庫,盡快調撥物資。”
“臣遵旨。”丁褚對永和帝躬身一禮,又對安國公道,“請國公列明動用之物各需多少,我好開庫賑災。”
安國公低頭看了眼李紀桐代筆的奏章,心道,壞了!奏章篇幅有限,他外甥沒把詳實的數據列上。原本禦前議事,也不消準備那些。不然兵馬司說百姓現缺萬斤棉花,工部說你兵馬司謊報數據,是不是想從中漁利?兵馬司再拿出更詳盡的列表來念一遍,兩邊再吵幾回,今天其他人就不用幹別的了。
故,所謂禦前奏對,多是圈個大概,回頭對接的幾處私底下吵,吵不明白了請閣臣主持,實在閣臣壓不住的時候,才會報到禦前。丁褚此番分明是為難安國公,然安國公昨日在家睡大頭覺,什麼也不知道,被丁褚一問,竟是答不上來!
禮部右侍郎齊成濟忍不住道:“此等瑣事,丁閣老與安國公回頭再細說,且先論接下來如何救災。還有許多百姓埋在雪裏呢!便是沒氣了,也得起出來。不然雪化了,他們沒錢安葬,爛在城裏易生瘟。”
刑部尚書康承裕老神在在的道:“安國公不說清楚要多少東西,工部如何好調撥?雖說有庫,可誰家庫裏是色色齊全的?這一來一回皆要時日,雖說壓住的人多半沒氣了,可總有那命大的,或是卡在裏頭,隻出不來,人卻好好的。倘或朝廷不及時去救,豈不是躲過了雪災,卻叫人活活餓死凍死?那可是人命,是聖上的子民!”
齊成濟嗬嗬笑道:“正因為如此,我們才更該先挖人,而不是商議已經救出來的人如何安置!”
康承裕道:“齊侍郎此話差矣,此寒冬臘月裏,災民一無所有,不安置好他們,好容易救出來的又凍死了,兵馬司的軍士們昨日豈不是白忙活一場?”
齊成濟氣樂了:“說趕忙挖人的是你,說先安置災民的也是你。康尚書不妨給個主意,到底是先挖人,還是先安置。”
康承裕道:“自然齊頭並進。”
分明是救災的事,兩派人馬卻一大早□□味十足。永和帝皺了皺眉,開口道:“且不論雪裏是否埋著人,道路總要清出來。不然便是沒受災的百姓無處買米糧,時日長了不是災民也是災民了。
據聞兵馬司昨日急急開出了內城道路並南城多數道路,這等雷厲風行的氣勢,才該是朝廷氣魄。爾等休再扯皮,且先議何處調人、請多少民夫掃雪。至於工部要撥多少物資,使個人去兵馬司,叫他們寫個條陳進來便是!”
永和帝不提此話還好,一提此話,章首輔一係立刻精神一震。科道言官宋望海再次出擊:“啟稟聖上!昨日雖事出有因,然兵馬司畢竟是朝廷軍士,承澤侯未經朝廷允許,私自調度,此風不可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