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郡公臉上未退盡的紅雲再次騰起,這一次直接紅到了脖子根。然而他攥了攥拳頭,到底不敢再挑釁。原本他砸杯子也隻是表示憤慨,並不敢真砸。當著華陽郡公的麵發作,他真沒那個膽。華陽郡公可是個練家子,惹惱了他,豈不是還要挨頓毒打,那更丟臉。

章首輔與舅兄戶部尚書譚吉玉對望了一眼,皆齊齊暗歎了口氣。若非實在沒得選,他們真不願扶長樂郡公上位。不是他們心裏還想著那賢君明臣的好事,而是永和帝尚有戰力,長樂郡公如此孱弱,如何是華陽郡公的對手?

這廂華陽與長樂兩位對峙,那廂瑞安公則拚命給兒子打眼色,險些把眼角都打抽了筋。楊景澄深覺頭痛,他家老子著實是個表麵伶俐的。站隊這種事兒,還有含混的麼?他人都進了北鎮撫司,哪還有兩麵討巧的機會。

且從一開始,瑞安公府便沒得選。果真那般想置身事外,就不該娶章氏女,現親兒子都一歲了,瑞安公府早已在風口浪尖,無法獨善其身了。如今,他們要麼一條道兒走到黑,要麼成了兩派鬥法的炮灰。生路,從來就隻有一條。

震住了長樂,華陽郡公再次轉身。楊景澄先前不知華陽郡公是何等果斷之人,是以沒反應過來。長樂郡公打了個岔,楊景澄早把心思理順,趕忙撂下筷子,嚷道:“大哥哥你等等我!”

全場瞬間鴉雀無聲!

瑞安公嘴唇哆嗦,心底一片悲涼,完了,這傻孩子叫華陽拐跑了!

宗室沒有大排行,可各家又實在沒幾個行二行三的。楊景澄一句大哥哥,華陽郡公一時竟沒想到是喚自己,畢竟他叫一聲大哥哥,在場能答應的算上長樂在內怕有好幾個。但,身後很快傳來了腳步聲,緊接著袖子被抓住,繼而耳邊響起了楊景澄的抱怨:“真是個急性子,就不能等我一會子?”

華陽郡公僵了僵,楊景澄又回頭笑嘻嘻的朝章首輔打招呼:“外祖父,我且先去瞧瞧我們家太公,回頭再來看你!”

章首輔深吸一口氣,才忍著沒把酒直接潑他臉上。身為晚輩,中途離席便罷了,誰讓他是宗室世子呢?天生比旁人高貴,非要不給這個麵子,旁人也奈何不得他。然而他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嘴臉,就著實很氣人了!偏偏俗語有雲——伸手不打笑臉人。他倘或發作出來,倒叫人笑話他小心眼沉不住氣。往日怎麼沒發現這小子如此討人嫌呢!?

華陽郡公素來不苟言笑,自沒有這等無賴行徑,卻不妨礙他腹中發出暗笑。他腳步稍停,由著楊景澄與眾長輩告了別,才接著往外走。楊景澄果然小跑兩步跟上,兄弟兩個一齊出了大門。

瑞安公攤在椅子上,心如死灰。他後悔了,他不該替那混小子給華陽寫舉薦信!現長樂虎視眈眈,跟在華陽身邊的就是個活靶子啊!這孩子若有個三長兩短,可挖了他的心肝了!

行到大街上,華陽郡公再次頓住步伐。因他二人突然離席,跟著的長隨尚在章家,沒來得及跟出來。故隻有兄弟兩個孤零零的站在街頭。正好沒有外人,華陽郡公開口道:“你今日徹底得罪章家了。”

楊景澄不以為意的道:“但凡我不想在家混吃等死,早晚有得罪他們的一日。除非我跟長樂走一條道兒,那又得罪聖上了。我放著自家親伯父不靠,去靠個便宜外祖父,是不是傻?”

華陽郡公漫步在無人的青石板路上,忽然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我的事,未必能成。”

楊景澄心裏咯噔了一下,前世他記得華陽占盡了上風,但到底沒有親眼看到他登基,此刻竟生生被他說的心裏發虛。㊣ωWW.メ伍2⓪メS.С○м҈

華陽郡公沒看楊景澄,一步一步的往前走:“你且年輕,涉世未深,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楊景澄道:“我可不想做狗奴才。”

華陽郡公道:“安永郡王世子那般也算自在。”

楊景澄認真的問:“你真覺得他那樣的叫自在?”

華陽郡公一時無話,他小時候亦如楊興雲那般,如個姑娘家似的養在深閨。若非父母皆早喪,無人照管,他竟不知道外頭的世界是如此的海闊天空。是以楊景澄的問題,他無法回答。不過是應了那句“汝之蜜糖彼之□□”的俗語罷了。

“我曾經做過一個夢。”楊景澄突然道,“我夢見,我被毒死了。”

華陽郡公沒理他。

“後來我想了想,倒也不算杞人憂天。”楊景澄笑了笑,“太後年紀大了,朝堂紛爭,年輕的時候年紀小的吃虧;待到年老了,就該年紀大的吃虧了。吃虧的那個人,手段總要激烈些。漫天石頭亂舞,身板兒輕的被砸死了,又有誰知道呢?”

華陽郡公點評了一句:“你倒看的透徹。”

楊景澄撇嘴:“你比我大不了幾歲,私底下作甚老氣橫秋的模樣。”

華陽郡公不置可否。

來不及再說幾句體己話,二人已拐出了章家所在的巷子,走到了大街上。剛經曆過暴雪的京城,沿街堆著滿是髒汙的積雪。地上濕漉漉,街頭冷清清,毫無平日裏繁華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