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討好楊景澄的話,馬桓陷入了沉默。年少成名的意氣風發與躲在公府的蹉跎歲月,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曾帶兵千百人狙擊蒙古的將軍,如今隻能帶著子侄在庭院裏玩耍,哪怕在教導楊景澄與樓英時也不敢用全力,雖說是公子哥兒沒必要太吃苦,可自己知道,真正的理由依然是謹小慎微已成習慣。

這樣的日子,真的憋屈!

馬桓一杯接著一杯的喝著,就如楊景澄說的那樣,蔡聰不自報家門,誰知道他的來曆?分明那紈絝故意隱瞞在先,分明他以少勝多打贏了蒙古……不曾執杯的左拳越握越緊,直至用盡全力。他忍不住在心裏無聲的呐喊:“錯的不是我!!!”

楊景澄在馬桓的寥寥數語中,勾勒出了他曾經的風姿。而今卻已是容顏憔悴、兩鬢斑白。世間規矩,人分貴賤,故馬桓的這份委屈,隻怕永無公證的那日。WwWx520xs.com

如文家的覆滅並不因其虐殺奴婢,而是他這個世子要尋他們的麻煩,是聖上想借他們打擊章首輔。換言之,哪怕有一日康良侯遭了報應,也與他蠻橫通緝馬桓並無任何關聯。

想到此處,楊景澄忽然覺得沒意思起來。縱然身為宗室,可殺的人無數;然比他更有權勢的人,照例能讓他死的無聲無息。

一壺酒見底,馬桓突然道:“世子心中藏著一股氣,所以任何事都顯得急切。或許在有些人看來不夠穩重,但在我看來,卻是銳氣。或者……叫福氣。”

楊景澄怔了怔,他自從重生回來,確實在想方設法的向前狂奔。他已經死過一回,因此深切的知道,死並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身為滿朝罕見的從一品,死的竟是那般的無聲無息。

重生之後他想了很久,便是依然無法逃脫被毒殺的宿命,那他也一定要死的風雲攪動、死的震撼朝野,而不是僅僅留下盛大的喪事與親友的一句微不足道的歎息。

“我是不成了。”馬桓醉醺醺的看著自己手中的酒杯,“世子您不一樣,您是宗室,天生就比那勞什子康良侯高貴。他都能對正五品的官兒生殺予奪,您若不能震懾個二品三品,豈不可惜?我若是您,我就去邊關!當總兵!打的蒙古聞風喪膽,打的滿朝文武對我又愛又恨!那才叫男人!”

楊景澄輕笑:“馬師父,你醉了。”他是宗室,怎麼可能去當總兵?雖說他血緣不如長樂、名望不如華陽,可在那二人之後,自己也是很有可能做太子的。放他去九邊,隻要他振臂一呼,多少人響應?跟著他殺入京城,那都不叫造反的。如此輕巧的賭局,隻怕連太後死忠的康良侯都得忍不住動心吧。畢竟甚後黨帝黨的,歸根結底為的不就是利益二字麼?

馬桓確實醉了,他忘記了都叫國公,宗室與民爵的不同;皆為宗室,前朝與本朝的亦不同。隻是他滿心的悲憤,唯有醉酒時方能宣泄。平日裏,僅僅能做個老好人,戰戰兢兢的庇護著妻兒。

想到妻兒,馬桓心中更是酸楚。如無蔡聰,他兒子少說是五品官家的少爺,何至於為了當個長隨、為了家裏省一份嚼用而歡天喜地?哪怕他刻意的沒教兒子奴才的本分,哪怕無數次強調自家隻是借住而非奴仆,可兒子依然以能成為長隨為榮。這是何等的諷刺!

一隻有力的手掌拍在了他的肩頭,楊景澄的聲音隨之飄來:“我命人送師父回去,有甚事明日再談吧。”

馬桓沒有動,他的心砰砰的跳著,越來越急。良久,終於開口懇求道:“世子……待我把龍葵幾個訓出來,您能否給馬健一個前程?”說畢,他的臉倏地漲成了紫紅色。他知道自己過分了,楊景澄肯保守秘密已是不易,皇家式微,楊景澄未必不懼康良侯。可他隻有一個兒子!

若不把兒子送出去,待娶了府中的婢女生了孩子,那他馬桓的子子孫孫,便隻能為瑞安公府家奴。楊景澄待他尚可,可楊景澄的兒子呢?孫子呢?軍戶再卑賤,他也從來不是奴仆!

楊景澄對馬健的印象不錯,說實話,要把人放出去,他真有點不舍得。比起龍葵幾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孬種,身邊跟著馬健這樣的長隨無疑讓人放心的多。可馬健畢竟算官家之後,他原先不知道真相也就罷了,知道真相後,想著做奴仆的歲月,多少會生出怨憤,此乃人之常情。尤其是馬桓開了口,更不好拒絕。於是有些不情願的道:“那你得把龍葵幾個訓成你兒子那樣的。”

馬桓噗的笑出了聲,他聽出了楊景澄的不樂意,但楊景澄還是答應了他。他們家的世子,終歸是宅心仁厚的。因此笑道:“與其指望龍葵,不如在護院裏再挑幾個得力的。我看牛四條除了好吃了點,也沒甚大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