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除夕,宮裏哭靈的活兒漸漸輕鬆了下來。當然,這也是因為宮裏沒有主事的人之故——永和帝鮮少管後宮,章太後更不耐煩搭理瑣事,鍾皇後則是空有一身名頭,而管事的魏敏妃又沒有正經的名份不好得罪眾命婦們,最要緊的是順皇貴太妃沒有個孩子替她盯著身前生後事,是以過了三七之後,哭靈的規矩便逐漸鬆快。至今日,不到午時,王妃們就開始帶頭溜號。至於男人們,過了頭七便各回衙門辦公,早不幹哭靈的活兒了。

要說順皇貴太妃雖然封號裏有個順字,這一生過的卻並不算順遂,哪怕是死,也沒挑對時候。倘或避開了過年的當口,命婦們恐怕還能認真些。可大過年的,哪個又願意在宮中哭靈?尤其是哭靈的還都是高官顯爵府上,她們的夫婿兒孫一個個的平日裏忙的腳打後腦勺,休沐都未必能好生歇著,唯有過年是個全家團聚的日子,更不願呆在宮裏了。

章夫人因是章家的女兒,素來與永和帝一係不大對付,眼看著在幾個王妃走後,她也懶怠再裝相,命隨從把她從蒲團上扶起來,就準備回家。跟在她身後的顏舜華見婆婆要走,自己也不好耽擱,乖巧的跟著走了。顏舜華並非章夫人親自挑選的兒媳,二人並沒什麼話好說。婆媳兩個一路沉默的往宮門外走。虧得是肅穆的孝期,不然隻怕又要傳出閑話。喵喵尒説

顏舜華艱難的適應著腳底下的道兒,哭了一個多月的靈,每日裏要走遠路的事兒倒是能忍受了,奈何她的腳天生比旁人小,再密密的裹上,恰是極佳的三寸金蓮,沒一分多的,便比別人更難受些。說甚金三銀四銅錢五,越小越值錢,可放在走路上剛好反了過來。真不知道那些既裹了腳,又要幹活的女人到底是怎麼活下來的。

章夫人亦不大好受,可以說時下的女人,若非進宮的榮耀撐著,沒一個願意在宮裏逛的。自家再不濟還能坐個滑竿,宮裏卻是沒有聖上或太後的特旨,憑誰都要靠自己兩隻腳走路。且不說她們裹了腳的,便是偶爾出現的沒裹腳的閨秀,來回六裏路也不是說著玩的。

哭靈累,走道兒更累。出了宮門爬上馬車的章夫人,簾子剛放下,她便歪著不想起來了。

幸而瑞安公府這等人家,婆媳兩個皆有車駕,不用擠在一輛車上,則不用端著儀態。各自上車各自喊貼身媽媽揉腳。想必華貴的車廂內,各府的誥命都差不多——哭靈真特娘的不是人幹的活!

好容易回到家中,章夫人累的飯都不想吃,胡亂喝了點子粥,倒床即睡。顏舜華到底年輕底子好,縱然因為寅時多起床,現正困的眼皮直打架,好歹在丫頭們的服侍下把飯吃幹淨了才歇息。

一覺睡到申時末,顏舜華在炕上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而後坐在炕上掰著指頭算,過完正月初七就解脫了,而距離正月初七僅僅隻剩八日了!便是出殯還得往外跑一趟,可那不用走路了啊!

“奶奶睡醒了?”端著熱水進來的葉欣兒笑道,“睡了足有兩個多時辰,快起來活動活動,省的夜裏走了困,明日反倒沒精神。”

葉欣兒一說話,吳媽媽與白鷺黃鶯跟著醒了,吳媽媽趕緊翻下榻,趿著鞋就趕上來接水:“姨娘怎麼親自端了水來?”

葉欣兒沒讓她接著,而是直接放在了臉盆架子上,笑道:“我說媽媽,您也年紀不小了,別萬事都逞能。奶奶有我們呢,便是我們都是笨手笨腳的,還有白鷺與黃鶯,你何必這般勞苦?”

顏舜華沒好氣的道:“她就是個操心的命,一把年紀了非要縮在那榻上值夜,倒把白鷺黃鶯擠去了外頭。不說丫頭們是否伺候的好,我又不是個死人,夜裏冷了渴了不會喊不成?”她一麵說,一麵自己披上了衣裳下炕,自己去架子上洗臉。

吳媽媽訕笑道:“在外頭的床上,我睡的更不踏實,還是守著姑娘更好些。”

顏舜華撇嘴:“看我們到時候圓房你也守著!”

吳媽媽登時大窘,葉欣兒並眾丫頭噗嗤笑出了聲。石英心直口快的道:“要我說我們世子真個是個疼人的,要換旁人,才不管新娘子大小,有些更是喜歡小些兒的!”

青黛啐了石英一口:“國孝當頭,世子是個懂禮的,自然要守孝,不似外頭那些輕狂人,幾日都等不得。”

聞得此言的顏舜華不由看了青黛一眼,暗自點頭。這世上歹心人多,好心人少。故有些事能做不能說。尤其在內宅裏,丈夫溫柔體貼固然好,可落到別人耳朵裏,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端。炫耀最是要不得,悶聲發大財方是硬道理。青黛說楊景澄守孝不圓房,既體現了孝心,又不叫人挑出錯處來。而石英的話,則難免讓人覺著楊景澄性格優柔,過於細膩。於是在心裏暗自下了評判——這丫頭當用!

石英從來是個大大咧咧的性子,青黛說她也不惱,自己剛說過的話更是瞬間就丟到了九霄雲外,踮著腳往東次間的自鳴鍾上看了一眼,驚歎道:“呀!這個點兒了,世子怎地還沒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