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日,醜時。厚重的烏雲遮蔽了月光,天地濃黑一片,除卻零星幾個衙門的燈火,整個京城沒有半分光亮。突然,詔獄裏的兩個火把倏地熄滅,某個囚室登時黑的幾乎不能視物。一個黑衣人快速移動著,他的動作輕如落羽,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與此同時,原該站立或巡邏的獄卒們卻橫七豎八的倒在地上,鼾聲震天。偶或翻個身,便能碰到圓滾滾的酒瓶子,繼而酒瓶受力,咕嚕嚕的滿地亂滾。汙濁的空氣裏夾雜著濃鬱的烈酒的味道,倘或是不勝酒力的,隻怕聞上一聞就要醉了。
哐當,鎖門的鐵鏈發出輕微的脆響,緊接著木柵欄被小心翼翼的推開。黑衣人閃身入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向了躺在角落草席上的人,並用力捂住了他的口鼻!正在草席上沉睡的正是前兵部尚書、詔獄要犯吳子英!
今夜入睡前亦喝了幾口酒的吳子英驟然被襲,當即睜開了眼,死命的掙紮。可他的口鼻被人捂的嚴嚴實實,怎麼都喊不出聲。而他蒼老的手,無論如何也扒不開黑衣人強壯的胳膊。幾息的功夫,他已經沒了力氣,癱軟在草席上,心中生出無盡的悲涼——我就要死了麼?想要我命的又是誰呢?聖上?還是章首輔?可惜黑衣人大抵是不會讓他做個明白鬼了。
然而,隨著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滿心絕望的吳子英卻發現黑衣人並沒有痛下殺手,他心中不由狂喜,莫非是家人請來營救他的壯士?畢竟來人若要殺他的話,擰斷脖子即可,犯不著製住他半日不動手。
想到此處,他越發順從,手腳自然而然的垂下,示意自己不再反抗。但現實再次出乎了他的意料,見他放鬆,黑衣人二話不說摸出了塊抹布堵在他嘴裏,又快速的把他的手腳綁了個嚴嚴實實。
噌!黑衣人抽出了一把匕首,鋒利的刀刃反射出了微弱的光。吳子英心下大驚,再次開始劇烈地掙紮。黑衣人卻不知為何輕笑了一聲,慢條斯理的靠近著昔日位高權重的兵部尚書。
帶著寒芒的匕首猛的落下,吳子英呼吸一窒,劇痛卻從胳膊上傳來!隨即,他的大腿上也挨了兩刀。黑衣人連續出人意料的舉動讓吳子英在生死之間滾了好幾個來回,更讓他的腦子亂成了一團漿糊。
噌!匕首利落的收回,黑衣人後退了幾步,藏身在了陰影之中。但無論如何,總算是不打算再有動作了。吳子英悄悄的鬆了口氣,心道在華陽郡公的地盤上,隻要留了一口氣,總是有辦法查清真相的。可是,漸漸的,他開始察覺到了不對。手臂與大腿的傷口從劇痛變得麻木,在極為寂靜的黑夜裏,他聽見自己的心跳在一點一點的變緩,呼吸也越發的困難。
能從殘酷的科舉比試中廝殺出來之人,無不是博聞強記的好手。哪怕此刻因為倒不上氣而變得有些昏沉的吳子英,腦海裏也立刻聯想到了聞名天下的“見血封喉”之毒。他的四肢瞬間冰涼,整個人難以抑製的抖動著。此毒極為霸道,但凡中毒,心髒便漸漸麻痹,兩刻鍾之後必死無疑!
吳子英的腦子嗡嗡作響,他想不通,若說他擋了旁人的道,有人要殺他不足為奇。可為什麼要用“見血封喉”的奇毒?為什麼要眼睜睜的看著他痛苦的掙紮而死!?兩刻鍾可以很短,但在必死的時節裏卻又很長。每個瞬間都承受著巨大的恐怖與絕望,以及中毒帶來的窒息感。眼淚不受控製的傾瀉而下,“我要死了”這四個字盤旋在腦海,愈發加重了心底的恐懼。
滴答、滴答,刻漏的漏箭不緊不慢的下沉。一刻多鍾後,吳子英終於停止了呼吸,卻無人知道他是被毒死的,還是被自己嚇死的。黑衣人再次靠近,謹慎的探了鼻息又摸了摸脖頸,確認他死亡後,方從容的收拾好堵嘴的抹布與綁人的繩索,飄然而去。
咚——咚——咚——晨鍾準時響起。前來交班的獄卒崔三一邊慶幸著自己今日沒遲到不用挨板子,一邊打著哈欠走進了詔獄。可走了沒幾步,他便發現了異常。每逢交班時值夜的獄卒無不吆五喝六約著去吃飯吃酒,今日何以如此安靜?他放輕腳步挪進了幾步,正撞見他們這一隊的牢頭餘鋒正陰沉著臉立在陰暗的走道上。他往日的兩個心腹袁龍與馬橋隨侍在旁,同樣的麵沉如水。
地上橫七豎八的躺著好幾十號人,酒味已淡,可滿地的酒瓶酒碗讓人一看便知昨夜發生了什麼。很快,又有幾個獄卒走了出來,低聲向牢頭餘鋒彙報道:“頭兒,吳尚書死了!”
餘鋒心裏早有準備,如此大的陣仗,必然不是來逛一圈便走的,沒人死了才奇怪。不過這些上層博弈,與他們幹活吃晌的人無關,於是隨口問道:“怎麼死的?”m.X520xs.Com
獄卒撓撓頭,有些為難的道:“不大清楚。剛我們查過一回,並沒傷著要害,隻有胳膊與大腿共計四道外傷,卻無多少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