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紗的青煙從香爐中嫋嫋升起,慈寧宮內一片靜謐安詳。章太後斜靠在羅漢床上,半夢半醒。她的腳邊跪坐的醫女,正專心致誌的替她按摩著。暖熱酸麻的滋味順著踝骨一路往上,緩解著原本的脹痛。此乃去歲踹開順皇貴太妃時留下的舊傷,雖說醫治的及時,到底年紀大了,終是留下了後遺症,以至於隔三差五的須醫女來按上一按,方能好受些。
微微側了側身,正欲小睡片刻的章太後忽然直起了身子。眾宮女詫異之際,就聽輕而碎的腳步由遠及近。一路小跑進來的蘭貴看著已端正坐好的章太後,再瞧了眼來不及退下、狼狽爬起往旁邊站去的醫女,便知自己打攪了章太後的小憩,心不由的緊了一瞬,隨即忍不住暗讚——老太後一把年紀了,依舊如此的耳聰目明,著實讓人羨慕。
章太後語調舒緩的問:“我聽你腳步急切,何事?”
蘭貴躬身道:“奴才回太後的話,丁年貴求見。”
章太後的眼神眯了眯,丁年貴是她放出去跟著楊景澄的人,似這等探子,非要緊事輕易不直接露麵,這是打探到了什麼!?略沉吟了片刻,章太後果斷道:“讓他進來,記住別露了本來的模樣,叫宮裏的錦衣衛看見。”
“是。”蘭貴應聲而去。
須臾,候在宮外一家不起眼的茶攤上的丁年貴看見了個眼熟的太監,衝著他打了個更熟悉的手勢。他立刻起身結賬,不動聲色的一路跟著那太監進了個無人的小巷。七拐八扭之後,停在了一座院門前。再次轉身確認後頭沒有尾巴,方按節奏的敲響了院門。
院門吱呀打開了一條縫,丁年貴迅速的閃身而入。一晃眼的功夫,院門再次打開,這回出來的是兩個太監打扮的人。衣裳半新不舊,臊眉耷眼的,一看便是不大得寵,出來跑腿幹活的內官監的太監。兩個太監每人提了個盒子,直往宮內走去。
皇城內外這等太監數不勝數,核對腰牌無誤,半點沒引起人注意。直到進入了慈寧宮,蘭貴迎了出來,方對其中一人低聲笑道:“丁檔頭,有些日子不見了,近來安好?”檔頭,乃東廠之中負責偵緝之小頭目的稱呼,官職為役長,通常率領十幾個番役行事。這些人雖歸太監管,卻並非太監,而是由錦衣衛抽調來的精銳。不過既然錦衣衛裏有蔣興利與華陽郡公分庭抗禮,這東廠裏頭,自然也是派係林立。諸多查案辦事的番子,誰也不知道後頭到底站的是哪尊大佛。
蘭貴並非司禮監之人,便算不得丁年貴的上峰。丁年貴隻頷首行禮,之後便開門見山的道:“我有要事報與太後娘娘,煩請總管通報。”
蘭貴抬手做了個請的姿勢:“娘娘已等了有些時候了,丁檔頭快著些吧。”
說著,二人前後腳進了慈寧宮的東暖閣,章太後正端坐在炕邊。丁年貴行禮畢,章太後一揮手,周圍的宮女太監悄沒聲息的低頭退至了外間,隻留下蘭貴,站在了章太後身旁。
丁年貴畢竟是個男人,行走宮中十分不便,於是毫不廢話,直接道:“回稟娘娘,小的們至今已跟了瑞安公世子有近兩月之久。他為人謹慎機敏,又有功夫在身,小的們不敢靠的太近,是以隻能得些粗糙的消息。然而,半個月前,出了樁怪事。”
章太後道:“稟來。”
“是,”丁年貴恭敬的道,“半個月前,世子從家中溜出了門外,小的們跟丟了,不知去了何處。待小的們尋見他時已是黃昏,他卻沒回家,而是去了華陽郡公府。”
雖然楊景澄跑去華陽郡公府並不稀奇,但章太後沒打斷丁年貴的話,而是靜靜的聽著。
“郡公府裏全是錦衣衛的人,小的們不便進去。於是就在外頭的樹上等著。”丁年貴繼續道,“正是這夜,從來不苟言笑的華陽郡公好似變了個人,在世子出府的時候,親自送世子上了馬車,且臉上是帶著笑模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