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華燈初上。重新換過衣裳的楊景澄踏上棧橋。登高望遠,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高懸於船頭的幌子,上書幾個大字——劉記生藥鋪,旁邊還有一行小字——浙江武林府,並繡著一方鮮紅的大印,想是商家的標記。
浮在水麵上的船隻搖晃,棧橋更是不甚穩當。楊景澄卻如履平地般,抬腳往棧橋那頭行去。跟在身後的丁年貴暗自讚道:好下盤!
行至棧橋盡頭,楊景澄輕巧一躍,穩健的落在了劉記的甲板上。甲板上站著好有二十幾號人,為首的乃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他身形微胖,生了張和氣生財的大餅臉,花白的頭發籠著個赤金嵌寶的冠子,身上穿了件赭石色的團花葛紗道袍,腰間懸著羊脂玉縲絲香囊,並一個金線滿繡的荷包。渾身上下寫滿了有錢二字。
除此之外,他身後跟了四五個身材曼妙的嬌娘,七八個清俊的小廝。真是環肥燕瘦、女妓男娼一應俱全。見了楊景澄落地,中年男人連忙領著隨從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草民武林府劉常春,拜見世子。”m.X520xs.Com
“請起。”楊景澄沒擺出他錦衣衛出身的蠻橫官威,清清淡淡的叫起。
劉常春兩側的嬌娘便一左一右的攙住他的胳膊,一齊起身。那身著赤羅妝花穿蝴單袍的女子大著膽子抬頭看了眼楊景澄,就呆在了當場。隻見那公府世子隻清清爽爽的穿了件靛青色的紗製單衫,上頭並無任何裝飾,唯有沙羅類的料子原有的水紋,被燈光照出了隱約的痕跡。頭上也沒有戴冠,一把烏黑的青絲簡簡單單的挽了個發髻,腳上也隻穿著雙素淨的布鞋。其隨意粗獷,簡直可稱得上寒酸了。
然而再細瞧去,便能看到他眉梢入鬢、明眸如星的風采,真真如同畫上去的一般。仿佛察覺到了旁人的視線,他斜眼微瞥,那一汪秋水便直直照進了人心底。宛若一根羽毛輕撥琴弦,在人心間蕩開了一陣陣的泛音,顫的人連心待肝的酥麻了一片。
暗中觀察的不止紅衣嬌娘,劉常春身後一群鶯鶯燕燕皆被楊景澄的風姿閃住了眼。劉常春亦是難掩驚愕,京中權貴公子他也見過一些,錦繡叢中長大,自是比尋常人生的好些。但如此般俊秀的,還是生平僅見。一時間竟把他特特帶來服侍貴人的美人們都比下去了!
好在劉常春走南闖北,早練出一副銅牆鐵壁般的麵皮。很快回過神來,滿臉堆笑的道:“世子賞臉蒞臨寒舍,蓬蓽生輝、蓬蓽生輝呐!裏麵請、裏麵請!”
楊景澄點了點頭,順著指引往寬敞的涼亭走去。劉常春的船乃時下運河上常見的貨船,總計三層,底層裝貨並夥計們居住;二層乃主家們的居所;三層上則是個大平台並廚房以及部分仆從的居所。涼亭正在三層的大平台上,亭中擺著席麵,四周垂著輕紗;亭外一排紅衣的樂工,正演奏著時下流行的小調。夜裏的河風吹過,琴音嫋嫋,順著平坦的河麵遠去。又有別的船家上的樂曲,隨著水波蕩漾而來,隱隱約約、若有若無,更添熱鬧。
劉常春引楊景澄於上首坐下,左右立時趕上了兩位美人,一人執壺,一人捧杯,把丁年貴和他帶來的許平安、裘有根等侍衛擠到了一旁。丁年貴隻得笑了笑,帶著四個手下侍立在了左右,並不入席。
劉常春今次也是頭一回與宗室子弟打交道,不知規矩,更不敢造次。見丁年貴等人站在旁邊,老老實實的當做沒看見,利索的把一堆美人兒安頓好,自己方在下首坐了。
楊景澄旁邊執壺的美人正是方才大膽看她的紅衣嬌娘,她身形清瘦、眉眼狹長而秀麗,正是標準的江南瘦馬的模樣。此刻她玉手執壺,正往杯裏倒著酒。側身扭腰的身體尤其顯得婀娜,盈盈一握的腰肢隻把幾個侍衛勾的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而原在欣賞美人的楊景澄,則十分不幸的看到了嬌娘的一雙巴掌大的小腳,頓時想起了拆了裹腳布之後的醜陋模樣,登時沒了興致。劉常春一雙利眼迅速捕捉到了楊景澄臉上一閃而逝的失望,立刻調整方案,朝身邊一個身著玉色芝麻地紗袍褂的清俊小廝使了個眼色。緊接著楊景澄那處,便多了雙端著果子的纖纖玉手。他本能的看了過去,麵皮不自覺的抽了抽。他知道時下官場最時興包清秀小男孩兒,但是,宗室子弟睡男的,是想被宮裏派出來的老嬤嬤念死麼?
站在旁邊的丁年貴忍不住輕咳了一聲,盡責的提醒著楊景澄,旁邊有美嬌娘,要多少都有,千萬別往小廝身上白撒秧,他們還不想被太後敲板子。
劉常春麵色一變,似乎想起了什麼,趕忙瞪了一眼另幾個女娘。那幾個女娘早被楊景澄的相貌撩的百爪撓心,見了主人家的暗示,哪有不肯的?一窩蜂的擠到了麵前,端茶的、倒水的、夾菜的、勸酒的,好不熱鬧。楊景澄瞬間覺得自己落進了盤絲洞,要被人生吞活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