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年貴垂頭跪在原地,一動不動,許久都沒說話。丁年貴知道,自己的監視必定是個暗雷,早晚有惹惱楊景澄的一日。然他皇命在身,能做的唯有不讓兄弟們靠近,萬一楊景澄忍無可忍,至少死的唯有他一個人。那麼他的妹妹,就還有人照看,不至於真的淪落在康良侯府孤苦無依。
躲在陰影裏的侍衛們不自覺的屏住了呼吸。十二個侍衛分做了三班,此刻正是一班當值。一班的頭兒名喚冷輝,跟了丁年貴足有二三年了,雖比不得許平安那般親厚,袍澤情誼卻是有的。此刻見丁年貴大氣不敢出的模樣,不由緊張的滲出了汗來。
“看來,是拆看過了。”楊景澄聲音裏透著疲倦。
丁年貴把頭磕在甲板上,發出咚的一聲響,依舊沉默。
“上覆太後娘娘,”楊景澄苦笑道,“能給我些許喘息麼?”
“我會如實稟告。但是,”丁年貴低聲道,“娘娘不放心郡公。”
楊景澄忽然盤腿坐在了甲板上,認真的問:“你曾說過,娘娘的行事作風,一向是大家不覺得難受,她也把事辦了。可她為何待我如此的……刻薄?”
丁年貴抬起頭,輕輕的搖了搖:“我不知道。”
“娘娘不可能把心思都告訴你,你又不是她什麼人。”楊景澄道,“但你可以猜。”
“我這會子說什麼,世子大概都是不信的。”丁年貴道。
“那你是要替娘娘說好話了。”楊景澄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請。”
“世子與郡公熟悉,僅半年光景吧?”丁年貴道。
“嗯。”
“半年,就足以讓世子如此的信任一個人麼?”
楊景澄意有所指的道:“你能直接麵見娘娘,僅兩個多月,為何如此的……赤膽忠心?”
丁年貴僵了僵。
“我都被你扒開皮看的透透的了,有些話懶得藏著掖著。”楊景澄眼眸微垂,長如鴉羽的睫毛蓋住了情緒,“不信又如何呢?沒得選罷了。”
丁年貴的心底頓時泛起了濃濃的酸意,宛如陳年老醋精般,直接把他的心燒出了個窟窿。多年來死死壓抑在內心深處的委屈與不忿頃刻間噴薄而出,順著血液,衝進了四肢百骸。楊景澄沒得選,他亦沒得選。
哪怕明知家變之後,楊景澄是待他最厚道的那個人,他依然必須像張蛛網,把人密密的困在蛛絲裏。他不止一次的擔憂,他的蛛絲會不會過於堅固狠厲,以至於將人活活勒死;也不止一次的想,這個世子若真是個傻大膽多好,傻大膽發覺不了自己的困境,醉生夢死直到生命的盡頭,又何嚐不是人間幸事?
他很想質問一聲章太後,明知這是他表妹的夫婿,何必迫他來做這個惡人?可是一條狗,並沒有質問主人的資格。
“你很難受。”楊景澄的聲音平淡而篤定。
“是。”丁年貴爽快的承認了。
“我果真送你回京,你會死嗎?”楊景澄問。
“世子殺了我吧。”丁年貴誠懇的道。
“我知道了。答案是生不如死。”楊景澄長長的歎了口氣,“坐吧,別跪著了。”
丁年貴一時沒反應過來。
“你對我一直挺好的。”楊景澄衝丁年貴笑了笑,“你一直跟我絮絮叨叨的說娘娘如何深謀遠慮,如何把控人心。是,這些我都承認。可是你看,她把我們倆都弄的這麼的難受。”
入京之後再不知道何為哭泣的丁年貴,竟是被楊景澄第一句話弄的眼睛發酸,險些落下淚來。喵喵尒説
“行吧,跟我一塊兒盤腿對坐,你八成不敢。愛跪著就跪著吧。”楊景澄餘光掃了眼冷輝所在的方向,成功叫冷輝嚇的又躲深了幾許。
“我與舜華的信,你如何上報?原樣謄抄,還是概述?”楊景澄追問。
“概述。”丁年貴答。
楊景澄眼睛眯了眯:“你可以不做聲,但我不希望你騙我。”
“原樣謄抄,您將無所遁形。”丁年貴道,“娘娘若隻想要個傀儡,扶持長樂郡公即可,不必大費周章的教導您。”
楊景澄木著臉道:“你的意思是,她想看看我在她眼皮子底下能做到什麼地步?”
丁年貴叮囑道:“盡管如此,世子的信還是盡量謹慎些。路途漫漫,我拆過看過封好送出去,到了京城那頭,未必就能直接到夫人手上。中間被誰截了,真沒法子知曉。尤其是,無論錦衣衛還是東廠,皆犬牙交錯,看似郡公的人,很有可能是太後養的探子;看似太後的人,很可能更偏向於首輔。”說著他聲音更低了幾分,“便是我手底下的兄弟,世子亦有防備才好。”
楊景澄點了點頭:“因此,監視我的事,你都親自幹,不叫他人經手。”
丁年貴扯了扯嘴角:“我與世子不同,世子待人好便是真好。我麼,陰溝裏學的玩意兒,虛偽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