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楊景澄在一片嘈雜聲中驚醒,睜開眼的瞬間,對上了丁年貴的視線,以及看到了他抱著刀靠拔步床角落裏的模樣。
“你沒必要。”楊景澄翻身而起,“我在鄉間長大,沒有京裏那些公子哥兒的臭毛病。”說著,他走到門邊一把拉開了房門,外頭的聲響頓時灌入了耳膜。此刻守在門口當值的是牛有為,楊景澄皺眉問道:“什麼事?”WwWx520xs.com
牛有為苦笑一聲:“昨夜暴雨,河道裏漲水了。咱們家地勢高些不妨,沿岸的商家民居被淹的一塌糊塗。”
京裏雖時不時內澇,但大洪水卻少見。楊景澄不太清楚洪水的危害,立刻折回了屋內梳頭換衣裳,預備出門看看情況。丁年貴知道自家世子的尿性,索性走到門外,沿著樓梯尋到了閣樓入口,三兩下竄上了屋頂,靈巧的踩在屋脊上,借著高聳的地勢觀測起了城中景況。寧江府城方圓不過七八裏,縱然天色陰暗、水霧繚繞,以丁年貴的目力亦能看個清清楚楚。
江南水網密布,僅是寧江府城,便夾在了東溪與其支流之間。此刻東溪與支流的水位同時暴漲,他們家左近的水塘亦比平時擴大了數倍。江河兩岸已是一片汪洋。無數民居隻能看見個青色的屋頂,有些甚至直接淹沒進了水裏。沒被淹沒的地方擠著密密麻麻的人,哪怕隔著好幾裏地,都似乎能聽見那絕望的哀嚎。
而楊景澄新得的府邸亦受創不小,後花園裏的荷花池被引水的溝渠倒灌,把觀景的涼亭淹了半截,池水漫入了下人們住的後罩房,龍葵等人正手忙腳亂的搬東西,吵醒楊景澄的正是他們弄出來的動靜。
丁年貴臉色微沉,昨夜那般大雨他便有不好的預感,此時一見,果然成災了。身後忽有響動,丁年貴回身看去,竟是昨日新來的杜玉娘。
“我上來看看災情。”杜玉娘主動開口。
丁年貴的手搭在了刀柄上,麵無表情,眼神冰冷而犀利,全然不似在楊景澄身邊嘻嘻哈哈的模樣。杜玉娘後背一緊,不自覺的退後了幾步。
“姑娘,一地有一地的規矩。”丁年貴冷冷的道,“我許你上來了麼?”
杜玉娘心頭一跳,她自幼習武,身為女人,卻長的壯實,平時與男人對打都不虛的,是以平時頗為傲氣,休說京裏來的公子哥兒,便是寧江衛的將兵,亦鮮有放在眼裏。此刻卻不知為何,光看到丁年貴站在那處,便生出了幾分懼怕。
“滾回你的屋子!”丁年貴對能威脅到楊景澄的人無比的警惕,尤其是個生人,“再讓我瞧見你亂跑……”丁年貴手指一抵,佩刀從刀鞘裏蹭的彈出了半寸,耀出了雪亮的光芒!
杜玉娘沒敢廢話,當機立斷的順著閣樓往下,直走到了昨夜休息的一樓拐角的小屋,坐在了張椅子上再不動了。都是在江湖上打滾的人,她見到丁年貴的態度便知那人在懷疑自己。她雖暫時想不清為何如此警惕,但以她的身手,侍衛們防備她倒算人之常情。她非但沒生氣,反而暗搓搓的了升起了一股得意之情——有本事方叫人防備,不然誰去防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丫頭來?
就在杜玉娘離開不久,丁年貴也跟著下了屋頂,在走廊上堵住了預備出門的楊景澄:“外頭太亂,世子別出去了。”
楊景澄皺眉:“什麼情況?”
“發洪水了。”丁年貴解釋道,“世子不曾來過南邊兒,不知道洪水之可怖。這會子您看著水以及很大,可您不知道哪處還在下雨,洪峰是否抵達。何況昨夜那是海上帶來的暴風雨,離了此地不定去往哪處。在上遊下雨,弄不好正在醞釀更大的洪水。您不會水,萬一一個浪打過來,我們都跳下去也是找不著人的。”
楊景澄看了看陰沉的天色,不由擔憂道:“那百姓們怎麼辦?”
丁年貴苦笑道:“掙命吧。寧江府都這麼大水,台風登陸之處不曉得什麼景況。朝廷賑災自是得先顧著那頭。您若不忍,待水退了尋路上認得的商戶拖些米糧過來設個粥棚倒使得。”
楊景澄道:“自來粥棚便有些犯忌諱,你回頭派個人出去打探打探本地有甚好口碑的寺廟庵堂,咱們直接舍米給他們。”
丁年貴欲言又止,好半日方歎了口氣:“罷了,您不願我就不討嫌的絮叨了。”
楊景澄笑了笑,權當默認。舍粥舍米修橋鋪路,一向是令人讚頌的善行。士紳人家辦一辦買個名聲無妨,但於官宦人家有忌諱,到了宗室子弟,除非似楊興雲那般從來混吃等死的,否則就得讓人琢磨琢磨何以公然收買人心了。
不遠處的山峰水汽蒸騰,隨時要再降暴雨的模樣。楊景澄到底不放心,也尋到了上閣樓的□□,欲爬到屋頂去瞧。丁年貴無法,隻得跟著,還沒忘了叮囑:“上頭有苔蘚,滑的很,世子仔細些。”
楊景澄應了一聲,手腳麻利的上了屋頂。越高大的屋舍,造價越貴。章太後出手,自然挑的最好的。因此楊景澄的宅邸足足高出了鄰居一大截,站在屋脊上,頗有種一覽眾山小的氣魄。可惜楊景澄視線匆匆掃過城中,就再無賞景的心情。洪水滾滾過後,是無數百姓流離失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