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景澄閉上了眼,對於丁年貴的立場,要說他內心沒有一點失望是不可能的。但他明白,丁年貴本就是章太後的人,縱然與他處的不錯,卻必然是有偏向的。人不可能真的毫無立場,果真沒了立場,那便不知是幾姓家奴了。於是他又陷入了另一場左右為難——丁年貴舍棄舊主一心為他,他不敢全信;丁年貴舍不下舊主,他亦不敢全信。

我太年輕了!楊景澄無聲歎道。年輕意味著出仕時間短,意味著毫無積累。放眼望去,他身邊得用之人,除了馬桓,幾乎沒有自己人。而馬桓,不論他昔年如何驍勇,在不曾恢複身份之前,亦隻是個家奴。且,便是他重回了戰場,一時半會兒的也派不上用場。

羽翼,至少要十年!

前世的記憶裏,永和帝至少能活十年。按前世的狀況推測,他慢慢積累是來得及的。可惜今生朝中景況已全然不同。幾方混戰越發激烈,他又處在眾人視線交彙之處,想要躲在幕後暗暗發展自己的勢力,再無可能。欲掙脫藩籬,唯有借力打力!但有些事,須得仔細確認。

快速理清思路,楊景澄輕輕吐出了口濁氣,伸手揪住丁年貴的肩膀上的衣裳,往上一提。丁年貴深知楊景澄最煩這一套,順勢起身,站在了他身旁。

“娘娘與長樂,如何結的仇?”楊景澄問。

“娘娘討厭懦夫。”丁年貴音調沒有起伏的答道,“據傳聞,隨著聖上的年歲增長,娘娘對懦夫的厭惡與日俱增。”

“道聽途說還是確有其事?”楊景澄又問。

“道聽途說。但有個佐證。”丁年貴道,“先帝器宇軒昂,為人直爽大氣。娘娘當初與先帝,亦算得上神仙眷侶。”

楊景澄哂笑:“合著娘娘看我順眼,全賴我會打架。”

丁年貴跟著笑道:“或許。”

楊景澄依舊維持著半躺的姿勢,微側腦袋,目光澄澈的望向了身旁正低著頭的丁年貴。四目相交,丁年貴竟心虛的躲閃了一下。

楊景澄眼中閃過一絲笑意:“你確認娘娘沒有把我坑死,好給長樂祭旗的打算吧?”

“絕無可能。”丁年貴脫口而出。

“好,我信你。”楊景澄緩緩道,“隻要她今後不做太對不起楊家的事,我會如同嫡親孫子一般,孝敬她、維護她,除非我確實力所不能及。我能承諾的僅有這些。並且,我能力有限,於朝堂風雨中,孱弱的宛如新生幼童。能替她做的不多。如此,她是否還願借些許力量與我,由她自己考量。”

“你同我好,大抵因我為人單純耿直,沒什麼壞心眼。因此,娘娘想多方下注也好,獨看好我一人也好,乃至於覺得我不堪大用不配入她的眼都好。我懇請她說個清楚明白,我們光明磊落的相處。”

丁年貴點了點頭:“我立刻回報上去。”

“原話,一字都不必改。事已至此,不必粉飾太平。”楊景澄淡淡的道,“她願意的話,繼續如今的狀態,我亦毫無辦法。她為刀俎,我為魚肉,任殺任刮,我唯有悉聽她便。我橫豎隻有一條命,既敢賭,我願賭服輸。”

“您賭娘娘,而非華陽郡公?”丁年貴問。

楊景澄頓了頓,方道:“哥哥有哥哥的難處。”儲君之爭,從來不是一個人的事。華陽郡公或許信他,或許不防備他,可那些心心念念想拱著他上位的官僚與幕僚們,不會如此想。就像他自己,盡管依舊無二心,可從剛才開始,丁年貴就在挑撥離間。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哪怕楊景澄遠離京城,他也相信顏舜華比起王妃,定然更想做皇後。顏舜華如是想,那華陽郡公夫人呢?將心比心,機會就在眼前,誰能沒有野望?

若非天下的擔子過於沉重,他真不願做那天下共主?

不知何時,丁年貴的身影悄無聲息的消失在了院子中。接續替他守著楊景澄的,變成了許平安。楊景澄本沒那麼信任許平安,可看著外頭裹著濕氣的風來回打轉,人站在走廊上,沒多久便能凍的手腳冰涼,隻得讓他進屋呆著。及至夜間,丁年貴回來,楊景澄才暗暗的鬆了口氣。既防備著人,又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著實有些累了。WwWx520xs.com

楊景澄散開頭發,疲倦的趴在床鋪上,抱怨道:“你怎底去了那般久?”

丁年貴:“……”這語氣,恍然間讓他覺得自己帶了個兒子。

“您的話,決計不能讓外人知曉,尤其是聖上那邊。且要確保無人替換刪改,因此我沒用常用的那幾個人,怕聯絡太多次,已叫人摸了底。”丁年貴解釋道,“我說過,娘娘與章首輔的人有重合。京中消息,長樂郡公近來恨不得住進了章家,我們須得更謹慎些。”

楊景澄瞪著丁年貴:“你今日說,你沒有京中的消息!”

“我這不是剛知道嗎?”丁年貴頗為無奈的道,“您鬆口了才能有反饋。那多人盯著您,您覺得娘娘能不防著我?我實話同您說,您若上不去那個位置,我就指著您養老了。我才不回東廠受新人的鳥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