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箭樓上頓時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王英芳的冷汗猶如暴雨傾盆般下落,他甚至不敢想,寧江府上下知道之後,會有什麼後果。指揮同知趙良策亦臉色煞白,王守良嘴裏說的養子,該不會是瑞安公世子楊景澄吧?想到此處,他渾身一個激靈,兩條腿好似麵條般的軟了下去,直直跌落在地。

與章士閣相比,趙良策身為衛指揮同知,在軍事上頗有見識。他不必見過楊景澄,隻上回與寧江衛打過交道,便知寧江衛與徽州衛的差距何止天壤?赤焰軍再有氣勢,歸根到底隻是野路子。趕上懶散慣了的徽州衛,或能叫囂幾句,一旦遭遇正規軍,對方又有守城的優勢,高下立判。

要知道所謂的起義軍,皆是隻能打順風仗的。但凡有了挫折,人心一散,便不攻自破了。

城牆底下依舊喊打喊殺,趙良策的心跳卻仿佛雷鳴。另一個指揮同知秦嘉美看了他一眼,心底亦生出了濃鬱的不安。旁人不知,他與王英芳卻知曉,徽州衛與赤焰軍的聯絡人正是趙良策。而趙良策是否還忠於朝廷,是否在赤焰軍中另有身份,誰也不清楚。

然而,若是赤焰軍吃了敗仗,有要緊人物被俘虜,與徽州衛的勾當自然暴露在了人前。到那時,朝廷豈能隻追究趙良策一人?

“皇帝老兒的養子,搶了徽州幾十萬斤糧,你們尋他去啊!圍著徽州府作甚?徽州沒糧了!沒糧了!”王守良扯著嗓子撕心裂肺的大喊,眾人都不曾想,他區區一介家奴,竟有如此好的嗓門。中氣十足的話語聲傳數裏,硬是在赤焰軍的喧囂中殺出了條血路,傳進了幾個要緊人物的耳朵。

赤焰軍的大當家震天雷廣超愣了愣,不自覺的朝箭樓上瞥了一眼,但沒如王守良的意,掉頭往寧江府去。似他這等能拉上成千上萬人的頭目,未必有甚著眼天下的大局觀,基本的人心卻是了如指掌。他敏銳的察覺到了方才的喊話裏含著陰謀。他又不傻,都到了徽州衛了,豈能走空?

裝作沒聽見箭樓上的聲響,繼續高舉旗幟,指揮著流民衝擊徽州府的城牆。王英芳手忙腳亂的命將兵用火炮轟擊,可徽州衛的火炮乃老舊的款式,轟下去雷聲大雨點小,擱尋常倒能鎮住沒見識的流民,然眼下流民有了組織,後頭更是有壓陣的將領,竟是毫無效果。

“殺!殺!殺!搶糧搶錢搶女人!兄弟們衝啊!衝啊!”赤焰軍各級頭目嘶吼著,引誘著麾下不要命似的往前。護城河很快被木石填出了條道,眼看著赤焰軍就要扛著巨木,順著這道路衝擊城門了。

“轟隆!轟隆!轟隆!”城牆下傳來接二連三的巨響,緊接著尖利的慘叫刺進了眾人的耳膜。震天雷廣超定睛一看,竟不知徽州衛用了何等手段,硬生生的把他們造的道路炸了個粉碎。扛著巨木的弟兄們被濺起的石頭打的吐血不止,失去平衡的巨木也毫不留情的砸下,一時間整隊人都沒了生機。

箭樓上的王英芳腳底一個踉蹌,狼狽的靠在牆上,方穩住了身體,嘴裏喃喃的道:“用震天雷對付震天雷,算物盡其用了。”

原來震天雷是衛所常用的火器,外殼為生鐵,內裝□□,並留置□□。點燃後,火勢燒入鐵殼內,因鐵殼嚴密,□□燃燒後,能產生巨大的威力。休說赤焰軍臨時搭建的石頭路,炸的多了,便是城牆都可撼動。正因威力駭人,才叫廣超當做了諢名。

赤焰軍畢竟不是正規軍,又擴充太快,軍規軍紀宛如笑話。叫震天雷炸了一陣,幾個小頭目便有些畏縮了。廣超曾讀過幾本雜記,早知攻城個把兩個月都不稀罕,來之前便與麾下分說了個明白。此刻見眾人有了退縮之意,趕忙鳴金收兵,就在不遠處安營紮寨,預備跟徽州衛打持久戰。

章士閣臉色鐵青,看來赤焰軍是沒打算輕易放過徽州府了。他扭頭看向王英芳,沉聲問:“蔡指揮使的救援何時能到?”

王英芳嘴裏犯苦,他哪知道都指揮使司那頭有何打算?如今徽州被圍,蔡儀來之前守住了還好,倘或守不住,必得擔失土之責,他九條命都不夠給朝廷砍的!

別看今日勉強算旗開得勝,用震天雷嚇住了赤焰軍。可徽州衛早窮的勾結赤焰軍騙章士閣的糧草了,庫裏的震天雷還剩幾個,他再清楚不過。那點子庫存,隻怕明日都未必撐的過!王英芳賊溜溜的眼神一下一下的看著趙良策,尋思著要不今晚他們哥仨悄悄兒的帶著家眷投奔赤焰軍算了!

此刻趙良策也是急的冒火,仗沒打兩個時辰,他嘴裏已經生了三四個燎泡。王英芳是怕蔡儀沒來,赤焰軍進來了。他這位赤焰軍的三當家,則是怕蔡儀來了,赤焰軍還沒打進來。就憑赤焰軍那點道行,叫蔡儀與徽州衛兩麵夾擊,必敗無疑。偏此時叫圍城,各級官員都極為戒備,他竟不好去同廣超商議對策,隻在箭樓上幹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