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天光大亮。金鈸敲響,寧江衛收兵,統計傷亡、清點戰果。看著城牆下來往如織的兵丁,王英芳終於從長長的噩夢中蘇醒。徽州衛守住了!他的官職保住了!

眼淚鼻涕不爭氣的流下,身心俱疲的王英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半晌說不出話。幫著守城的百姓們,卻漸漸鼓噪起來。略有些見識的興奮的在城牆上飛奔著大喊:“流寇退兵了!我們贏了!”

呼喊聲如同海浪般層層向外擴散,城中居民一傳十、十傳百,不消半日功夫,舉城皆知驍勇的寧江衛前來救援,把流寇赤焰軍打了個屁滾尿流。飽受戰亂驚嚇的百姓走到了大街上,見到活下來的親友,忍不住抱頭痛哭!

城外,已被人救下的蔡儀看著慘死的同僚,泣不成聲。他心裏有無數的恨,恨章士閣官逼民反,恨程榮道德綁架。他是撿回了一條命,可慘白於赤焰軍,亦是事實。他的仕途……到頭了!

楊景澄就在他左近,一言不發。方才點名,寧江衛死亡十三人,重傷二十七人,輕傷數百人。以少勝多打出如此戰果,足以震驚朝野。但戰死的人,終是死了。無論何等榮耀,他們都看不到了。

丁年貴手持繃帶,沉默的替他包紮著傷口,楊景澄無聲的歎了口氣。感受著身上傳來的疼痛,他知道自己孟浪了。花和尚衝來之時,他不該應戰,而是該躲到侍衛身後的。那會子,丁年貴等人,隻怕差點叫他嚇散了魂。

“那個,對不起。”楊景澄訕訕的道歉。

丁年貴綁完最後一個傷口,無比疲倦的道:“回京時,娘娘若要責罰我,您千萬別求情。”

“隻是皮外傷而已……”楊景澄無奈的道。

“我教唆的您上戰場,您擦破點油皮都是重罪。”丁年貴語重心長的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今次過足了癮,日後可別衝動了。”

楊景澄的目光不自覺的瞥向了一旁,低聲問:“娘娘會怎麼罰你?”

“我哪知道。”

楊景澄追問:“重罰?”

“死不了。”

楊景澄抿了抿嘴:“我會護住你們的。”

丁年貴笑了,隨手抄過一件新的外套,披到了楊景澄身上,不再言語。說到底,楊景澄也隻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平素已經被紛繁複雜的人和事壓的如履薄冰了,偶或任性一回,實在不忍太苛責。至於他們將要受到的懲處,就當做這一年來攢下的吧。橫豎跟著小爺,確實挺太平的。

再說,他能不能活到回京的那日,還不知道呢!

“世子……”蔡儀見楊景澄處理完傷口,忙不迭的趕上前來,結結實實的行了個大禮,“世子救命之恩,下官銘感五內,此生此世,絕不敢忘!日後世子但有差遣,必當竭盡全力、萬死不辭!”

正愧疚著的楊景澄被蔡儀拉回了神,他連忙命人攙起蔡儀,謙遜有禮的笑道:“舉手之勞,蔡大人嚴重了。”

蔡儀覷了覷楊景澄略顯蒼白的臉色,苦笑:“下官連累世子了……翌日回京,定當親自登門,向公爺請罪。”

“那倒不必,”楊景澄笑道,“我且有事求你,你太客氣,我可不好意思開口了。”

蔡儀忙道不敢,又追問楊景澄:“不知世子有何吩咐?”

楊景澄看了眼馬桓的方向,問:“蔡大人可知,寧江衛是何人所練麼?”

蔡儀跟著楊景澄看了眼正在領著兵士們清點戰利品的馬桓,謹慎的道:“請世子賜教。”

“他叫馬桓。”楊景澄目光平靜的看向蔡儀,“曾用名為……趙敬。”

蔡儀怔了怔,隨即麵色一變!趙敬!?莫非他就是……當年被兄長通緝的那人!?喵喵尒説

楊景澄嗬嗬笑了兩聲,十分無所謂的道:“若蔡大人不方便,就算了。”

蔡儀神色發僵,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答話。康良侯的為人,他最是清楚。護短的時候,根本不講道理。既能因為他受委屈,公然給章首輔甩臉子,那幼子之死,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釋懷!他隻是康良侯府的旁支,別的事大抵能有幾分體麵,涉及這樁往事,他確實不敢開口。

然而,楊景澄剛救了他。

不提甚剛唱了高調便自打臉的窘迫,單說楊景澄奔襲幾百裏前來救援,弄的渾身的傷,還和和氣氣的同他說話求情,他卻含混推諉,老太後能摁死了他!康良侯護短?章太後難道就不護短了?他今日敢落楊景澄的顏麵,翌日章太後就能讓他後悔投胎做人!

剛逃出生天的蔡儀簡直悲從中來,今年他是犯太歲了怎底?老天能賞他一件順心事麼!?這日子沒法過了!

不想楊景澄卻沒有為難他的意思,清清淡淡的道:“原是我不曾與康良侯打過交道,不便直言,方想請你轉達。些許小事,我自己對他說也使得。”

蔡儀沒有說話,唯有一揖到底。

丁年貴的臉色陰沉,不消說,蔡儀定上了他心裏的小黑本,待甚時抓住了機會,往死裏陰他去了。至於楊景澄,並非果真大度到聖人境界,隻事涉馬桓安危,他必得讓人心甘情願,方算妥當。眼下事多繁雜,他暫沒空搭理個忘八。

就在此時,張發財一路小跑過來,在楊景澄耳邊低聲說了一長串,硬生生把楊景澄說了個臉色數變。良久,楊景澄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了一句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