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帶到了麼?”章首輔坐在太師椅上,手裏隨意的拿著本《易經》,有一搭沒一搭的翻著,盡顯悠然。
王守業侍立在旁,恭敬的答道:“回太爺的話,帶到了。”
章首輔嘴角微勾,滿意的點了點頭。隨即又囑咐道:“謹慎,切勿宣揚,還不到時候。”
“知道。”王守業的腰背微微躬著,小心翼翼的道,“娘娘那處?”
章首輔不以為意的道:“她樂見其成,暫不必理會。”
王守業有些擔憂的道:“那……之後的計劃?”
章首輔輕笑:“那便由不得她了。”說畢,章首輔沉默了下來,他與章太後四十年攜手,今日,終於要徹底的分道揚鑣。
窗外清風拂柳,燕舞鶯啼。晃眼間,入了仲夏,舒爽宜人的好天氣即將消逝,一如他與章太後四十年的兄妹情深。難過麼?多少有一點。但,他為章家家主,妹為楊氏主母,終究不是一條船上的人。
這一場仗,若他勝了,章太後性命無憂,依舊做她的太後,甚至仍然可似如今一般,執掌天下;若章太後勝了……
章首輔疲倦的閉上了眼,福兒,哥哥身後,是一大家子老少,是整個宗族啊……權柄到了今日的地步,早已不是想退便退了。
應天,徽州,朝霞滿天。
寧江衛的將兵身姿筆挺的環繞著個碩大的堆場,堆場裏是一個個的油布包裹,層層疊疊,蔚為壯觀。這是寧江衛從昨日下午開始直到淩晨,不停不歇整理出來的物資。
裏頭有赤焰軍劫掠來的糧草,也有蔡儀帶過來的嚼用,合起來有十萬斤之巨。聽著不少,但再想想當日章士閣隨手截下以謀私利的,便有四五十萬斤,眾人的心情就有些複雜。何況徽州此次兵災,百姓損失慘重,那怕十萬斤糧盡數給他們,亦是杯水車薪。
楊景澄越發有種心有餘而力不足之感,寧江衛的將兵他想好好養;徽州城的百姓,他也想平平安安。可十萬斤糧,又能做什麼呢?還有哪裏可以弄到更多的糧食,救濟城中父老?
驀得,那低啞深沉的嗓音又一次在耳邊響起。
“那你去搶一個,好不好?”
楊景澄的指尖猛的抽搐了幾下,朝陽穿過漫天緋紅打在他身上,為他鍍上了一層金紅的光。
他望向光來的方向,呢喃:“真的隻有當了皇帝,才可能解決一切的困境麼?”
楊景澄有些後悔自己離京了,原以為離開風暴眼,可避開紛爭,可愜意數年。不曾想,到了傳說中煙雨如畫的江南,見到的是更陰暗、更絕望。算來,還不如呆在京中,躲在兄長的羽翼下。看似步步危機,其實,危機從來不是他的。
這場權力的爭奪,自己隻是微不足道的一個棋子。楊景澄看著氣勢彪炳的寧江衛,扯動了嘴角。寧江衛再好,也隻有千人。還是太弱了!
“老丁。”楊景澄忽然喊道。
“在。”
“我的示警,真能及時抵達京城麼?”楊景澄問。
丁年貴平靜的道:“世子隻能盡人事聽天命。皇權爭奪,刀刀見血。那是郡公的戰場,他贏是他有本事,輸也是他技不如人。”
楊景澄無言以對。
“我特特挑了靠得住的線路,但章首輔先手,我的示警不可能早於他們傳信。”丁年貴看向楊景澄,目光幽深,“世子現可以想一想,如若郡公落敗,您將何去何從。”
楊景澄笑道:“我有一事想問。”
“世子請講。”
“我看你們多半隻盼著富貴到老,並無多大的野心。”楊景澄極認真的問,“那為何,每個人,都盼著我登上皇位?”
“信你。”丁年貴答的言簡意賅。
楊景澄:“……”
丁年貴忽的輕笑出聲:“人心都是偏的,我們是您的人,自是向著您。郡公身旁一大群,亦隻能向著郡公。世子書讀的少,要不要我替您補一課《鄒忌諷齊王納諫》?”
楊景澄的臉瞬間黑了:“你讀書多了不起啊!?”
“是挺了不起的。”丁年笑道,“至少不會問出這般傻問題!”
楊景澄惱的一腳踹了過去,丁年貴不避不讓,生生受了他一腳,卻是沒事人一般的道:“世子仔細些,你身上的傷沒好呢,仔細傷口裂開了。”
楊景澄氣結。
說著,丁年貴斂了笑,正色道:“您確實該想想,如何能當上太子的事了。”
楊景澄臉色沉了沉。此番布網的大概率是章首輔,他劍指華陽,總不至於在給他鋪路。章首輔要扶的,隻能是長樂。那是個徹頭徹尾的傀儡!如若華陽兄長出事,就該他直麵章首輔了。
曾經,楊景澄深恨章太後老而不死,此時此刻,卻忍不住的輕歎,太後到底老了。倘或她年輕十年,章首輔恐怕也不敢如此囂張的扶持傀儡。歸根到底,還是楊家人自家守不住楊家的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