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既出,全場皆寂。
蔣興利上下打量了顏舜華好幾眼,笑道:“你帶種!”
顏舜華沒說話,他知道蔣興利真正的目標隻有她。因為夫妻同體,楊景澄被定罪,她自然成了罪婦,無論刑訊或是更可怖的刑罰,她都逃不掉。但姬妾丫頭們則不同,她們既得不到足夠的體麵,亦無需背負那麼重的責任。多半時候,連給夫君守孝的資格都沒有。古時曾有人嘲笑過為夫主亡故而哭泣的姬妾,因為她們不配。因此,即便在滿門抄斬裏,姬妾也大多發賣,而非處死。
那麼,她的談判,是很有可能保下楊景澄一屋子姬妾的。至少她們無需同去詔獄裏受苦。至於她自己?顏舜華心如止水。與楊景澄相識的一幕一幕,在心中飛快的掠過。他沒有對不起過她,今日之劫難,亦非他之過。那便,生死與共吧!
顏舜華的身材並不高大,可她此刻背對著眾姬妾的身影,是那麼的威武強悍。有一瞬間,她在眾姬妾心裏的氣勢,竟蓋過了楊景澄。她們自幼被人教導,服侍好夫君,有事的時候,便由夫君為你撐起一片天。可她們從未想過,在錦衣衛的虎視眈眈下,試圖保護她們的,竟是個女人。
葉欣兒麵無表情,唯有抱著孩子的手,不知不覺的攥成了拳。當顏舜華把女兒交到她手裏的那一刻起,她便已猜到了顏舜華的選擇。楊景澄唯一的血脈,不能隨意給別人養。哪怕她們夫妻命喪黃泉,她也要把姐兒好好的養大,看著她嫁個好人家,看著她生兒育女,看著她子孫滿堂。
但是,葉欣兒不服!她想質問老天,為什麼!?她父親貪墨,她被官賣為奴,她認了!既敢草菅人命,便得牽連家族。可楊景澄做錯了什麼!?奪儲,不是他願意的。至始至終,他都寧願做個賢王,輔佐兄長開盛世太平。
是皇帝把他強推了上去,如今又是同一個皇帝把他狠狠推下了懸崖。以可笑的罪名通緝他,謀害他的家眷!為什麼!?憑什麼!?這天下,難道沒有天理,沒有王法了麼!?
葉欣兒垂下眼,強忍著將要落下的淚水。明明,她們家世子,那樣的好……
悶熱的午後,蟬鳴不絕。輕煙與寒水等新來的,呆愣愣的站在原地,好似被抽了魂一般。輕煙是自傲的,甚至是自負的。也曾想過,如若自家不是瘦馬出身,或能比傳說中的主母更適合站在楊景澄身旁。因為她漂亮、聰慧、博學。她有著女兒家的一切美好,也有著尋常女兒家沒有的膽魄,可惜沒有個好父兄罷了。
然而,她那點子不懼死亡的膽魄,在顏舜華絕境之中,還不忘救人的心胸麵前,單薄的不值一提。
“你有沒有聽過錦衣衛的傳說?”蔣興利忽然饒有興致的問。
顏舜華輕笑:“我求饒,你會輕點折磨我嗎?”
蔣興利哈哈大笑:“不。不過你這身傲骨,倒容易引得人重點折磨。”
顏舜華點頭:“那死的更快,劃得來。”
蔣興利再次大笑,指著顏舜華道:“若非你是重犯,今日,你是我的了。”
顏舜華笑嗬嗬的道:“那明日,我會去求慈寧宮的蘭總管收留你的。”顏舜華生怕自己的話太含蓄,旁人聽不明白,又補充道,“畢竟,私下閹了的,按規矩不得進宮。”
蔣興利:“……”
錦衣衛眾人:“……”
“沒見過如此潑辣的婦人?”顏舜華笑眯眯的主動往外走,“那是你們見識短了,我們鄉下婦人,甚髒話痞話都說的出口。你們?”她挑釁的掃向四周,而後露出了個明顯不屑的表情。鄙視之情簡直溢於言表!
“你如此張狂,不怕我把她們都一並鎖了?”吃癟的蔣興利想找點場子。
顏舜華看傻子一樣看著蔣興利:“那都是我在後院的死對頭。為她們求情是道義,讓她們陪著死是她們的本分。你能拿捏我的是我女兒,問題是,你敢麼!?”
蔣興利臉色沉了沉,方才調戲小美人的心情一掃而空。他冰寒入骨的眼神直直落在顏舜華身上,良久,方道:“你很好。”他驀然想起了楊景澄,一股壓在心底的恨意,開始瘋狂的滋長。深深看了顏舜華一眼,他沒興趣與個女人計較,但她的夫婿……
等著你們夫妻跪下哀求我的那一日!那時你們才知道,什麼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顏舜華笑了笑,又向前踏出了幾步。事到如今,哀求懼怕皆無用,那無論前方是何等人間煉獄,她逞幾句口舌,倒也爽快。蔣興利沒說話,她便徑直向前走。走到門口時,看門的錦衣衛竟下意識的讓開了路。
顏舜華從善如流的穿過人群,走到了巷道裏。巷道裏來來往往的人、百姓,早因錦衣衛的出現,跑了個無影無蹤。蜿蜒細長的青石板路,不知與黃泉路有何異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