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十月,飛雪連天。不親身感受,不知何為邊疆苦寒。楊景澄捧著杯熱茶,站在門口看雪。隻需片刻的功夫,指尖已是冰涼。
與此同時,轟鳴的炮火,震顫著大地。屋瓦上的積雪簌簌下落,把隱約的廝殺聲,掩蓋在了冰雪中。今冬大寒,蒙古牛羊死傷無數,隻得南下博個生死。而朔方鎮內的將兵,以血肉之軀固守疆土,卻無充足的禦寒衣物與糧食。
昔年兵部尚書吳子英巨貪,差點致使邊疆嘩變。而今吳子英早已屍骨無存,邊塞的窘迫卻沒有好多少。裹著皮裘的楊景澄,在寒風中站成了一座雕像。
如若我來統禦這天下,是否可保邊境將兵之衣食充足?
三日後,敵軍退、炮聲止,朔方重歸於寂靜。在院中聽了三日炮火的楊景澄也回到了屋內,攤開了信紙。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楊景澄此時的境地雖比不得詩文裏的景況,卻也相去不遠。
康良侯曾答應替他送信,但他一直沒寫。直到一場防禦戰結束,他才提筆寫道:“祖母一向安好?”
楊景澄常規問好之後,便把這幾日的戰事描述了一番。他是不能出門的,但丁年貴身手好,又善於隱藏偽裝,與許平安二人,時不時摸出去探聽些消息,以免楊景澄真成了聾子瞎子。是以楊景澄對朔方景況了解頗深。
又因丁年貴能看到的,並非官員間的統籌調度,而是實實在在的小兵們的困境。比起康良侯奏折上寫的死多少、傷幾何、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等文縐縐的話,要來的直接震撼的多。
無數的苦痛掙紮,在楊景澄腦海裏交織。最終落於紙上,變成了他對章太後的質詢:“千裏堤壩,毀於蟻穴。放任朝中貪腐,固然能拉攏黨羽,從而立於不敗之地。然,一旦邊疆失守,外敵長驅直入,貪官汙吏可能為我楊家抵禦刀芒?”
“外敵之患尚遠,而流民之禍已在眼前。”楊景澄下筆如飛,“徽州赤焰軍,攻打縣衙,勢如破竹,直至府城王英芳堅守,方頑抗到寧江馳援。可天下府縣,能有幾處可固守數日不倒?缺衣少食的將兵,又有幾人敢有忠心?”
“水至清則無魚,然水至渾則江山休矣。”
“孫景澄,叩請祖母三思!”
楊景澄的家信,隨著康良侯八百裏加急的戰報,僅五日便遞到了京中。往年康良侯向章太後請安的折子繁多,這次稍厚些的信件,並沒引起人注意,下頭人直接交到了慈寧宮大宮女阿玉手上,由她分揀。於是,阿玉看到了一封措辭頗不客氣的信……
章太後從阿玉手裏接過楊景澄的親筆,一目十行的掃完,卻是沒有半分惱怒的模樣,反而笑道:“還是這麼個牛脾氣。”
蘭貴沒看到信,覷了覷阿玉的臉色,小心翼翼的問:“咱們世子說什麼了?”楊景澄雖奪爵,但蘭貴卻沒改口,章太後亦沒說過什麼,他便知道,改了口才是作死。章太後壓根就不認永和帝的判決。若非她心裏盼著楊景澄有更大的出息,瑞安公次子敢襲爵,章太後能把瑞安公的爵位直接從公爵給削到男爵。
章太後又把楊景澄的信看了一遍,笑嗬嗬的道:“拿紙筆來。”
蘭貴麻溜的喊了小太監,在案幾上擺好筆墨紙硯。章太後坐到案幾前,卻隻寫了一句話:“奶奶老了,日後你自己來管。”
而後,折好信紙,扔給了蘭貴,命他發出去。半個月後,收到信的楊景澄,被這幾個字直接噎了個跟頭。老太太是不是忘了他家大孫子前幾十年全在認真做紈絝,治國理事屁都不懂。眼下閑著也是閑著,您倒是在信裏教一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