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成濟此時的處境十分的微妙。若說他有甚罪孽,說不上;然當日顏舜華落難,他不曾下狠手節製家中閑言碎語,使得顏舜華不得不搬去樓家,致使蔣興利將顏舜華抓入詔獄,繼而引發了無數事端,想撇清去幾乎不可能。
雖然楊景澄的流放路,乃章太後在幕後一手推動。可看在朝臣眼裏卻是,倘或顏舜華不曾落入詔獄,後續發展不同也未可知。因此,楊景澄的處理,不僅要順了自己的心意,還須得符合朝臣們的認知。否則朝臣要麼覺得他心狠,與他離心離德;要麼覺得他心軟,日後可蹬鼻子上臉。
當然,這終究隻是人情上的小事,比不得章家為朝廷大案,稍有不慎,便是無盡的麻煩。故章太後樂的放手,叫楊景澄去自家體會當皇帝的個中滋味。遂隻笑盈盈的看著他,並不插手。
不想,楊景澄再謹慎,畢竟隻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氣性猶在。壓根不接朝臣們的茬,直接道:“禮部且不談,要緊在吏部。吏部尚書諸位可有人選?”
話音將落,眾人的目光唰的望向了齊成濟。齊成濟臉色數變,好半晌,終是窘的垂下了頭。
章太後險些笑出了聲。在任何地方,冷落都比斥責更令人難受。被斥責了能辯駁,且多多少少能獲取些同情。被冷落則不然,齊成濟當初落井下石,楊景澄如今翻身後不打不罵,還想怎樣?然而正是這不打不罵,叫天下人皆知,齊成濟惹得皇帝不喜。
休說他作為禮部的老侍郎,偏在尚書被革時升不得的小事。隻說他為官多年,豈能一點錯沒有?叫朝中見風使舵的人揪出來,怕是連官都未必能當了。
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新皇上任的頭一日,自然也得叫人看看本事。頭一件徐立本調戶部尚書,楊景澄幹的漂亮;第二件齊成濟的尷尬,他不聲不響的斷了齊成濟的前途,又不曾把事做絕,亦堪稱妥當。
朝臣們試探出了些許味道,不由更肅穆的幾分。這就像兩隻貓兒見麵,你深深爪子,我搖搖尾巴,彼此掂量掂量實力。若對方指甲鋒利、反應迅捷,自然得收起鋒芒,以免自家受傷。今日才初次打交道,新皇正是需要樹靶子立威之時,一群混老了朝堂的官僚,可不想當了出頭鳥,叫新皇宰了祭旗。
楊景澄掃視著朝堂,漸漸覺出了些許心得。他畢竟也是當過幾任主官之人,眼下的情景,與當年在北鎮撫司二所和寧江衛指揮使時,並無太大的區別。唯一不同的是,底下的人官職更大些,心眼更多些,決定的事更要緊些罷了。
說起心眼,楊景澄瞥了眼恨不能挖個洞把自己埋了的齊成濟,心裏是無比的嫌棄。永和帝當年提拔的人,當真的一言難盡。楊景澄故意落齊成濟的顏麵,並非記仇,而是惱他同朱明德一般糊塗,不配做尚書。
然而,楊景澄登基大典未辦,禮部萬萬缺不得人。要知道今日的一係列任命,皆是為了楊景澄的登基大典能更為順利。隻有楊景澄定了名分,甚章太後升太皇太後,康良侯升康國公什麼的方好跟進。但凡楊景澄這處拖遝幾日,文臣們怕不得叫外頭的武將們蓋麻袋暴打。
因此,見楊景澄隻惦記吏部,朝臣們先急了。四輔潘誌芳忙道:“論理,聖上即位第三日,便得舉辦大典。此時該由禮部主持,聖上還是先議定了禮部的章程為上。”
楊景澄奇道:“這有何難?於閣老既兼任禮部侍郎,為人又端正清廉,他來主持即可。作甚非得著急忙慌的弄個尚書出來?”
此言一出,眾人看向齊成濟的眼神更為複雜。閣臣在六部皆有兼任不足為奇。然於延緒正是當初,永和帝為扶持楊景澄與華陽郡公打擂台,命他假意告老,誘齊成濟入閣的那場大戲的主角之一。楊景澄寧可把他拎出來主持大典,也絕口不肯提齊成濟。齊成濟今日算是顏麵掃地了。
得了體麵的於延緒心中暗道:小皇帝挺有脾氣的,登基大典,不能糊弄!
一番折騰,總算先勉強對付了禮部,接下來便是重中之重的吏部。在場朝臣皆神色一凜,迅速拉出心中的舉薦名單,預備摩拳擦掌的幹架!
吏部,六部之首,在朝中地位甚至高過了不大得臉的閣臣。當年吏部尚書彭左卿之威勢,連次輔湯宏都不敢輕易得罪。隻是他為人低調,等閑不惹事,看著不大顯眼罷了。卻是心思極為機敏,整個吏部扣在他手中,守的比戶部的譚吉玉還要嚴密。乃當初懸在帝黨頭上的一把利劍。
不說遠的,隻說今日好運撈了個工部尚書的林廣微,前幾日在爭執楊景澄之女是否可封郡主之事上,就被吏部坑了個夠嗆,這才剛趁著楊景澄回京,從牢裏爬出來。可見彭佐卿之凶殘。
然而章鴻禎突逢大劫,越是嚴密之處,損失越嚴重。戶部尚能剩個老侍郎林廣微,吏部卻是郎中以上,盡數蹲在刑部大牢裏。今日朝堂議事,一個人都派不出來,堪稱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