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司家遭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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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被推開了。 進來的是穿著一身日本軍服的矮胖子,他沒係紐扣,敞著懷,邁步跌跌撞撞,顯出一副醉醺醺的樣子。 他叫龜田次郎,是小鬼子的一個軍需官。 真是怕啥來啥。 司掌櫃看到龜田次郎來了,臉色驟變,把臉拉得長長的,嘴唇微微顫動沒講出一句話,他內心怦怦地跳,一種心煩意亂、局促不安的感覺油然而生。 老程頭一臉愁容,知道龜田次郎來了沒好事,看到他就像看到夜貓子進宅一樣,很是憎惡。表麵上他還是擠出一臉笑,搬把椅子讓龜田次郎坐下。 司繼紅擦去臉上的淚水,用一種悲憤和氣惱的目光瞟了一眼龜田次郎。 甄浩把這一切看到眼裏,心裏琢磨這個日本軍官與司掌櫃家是有些交往的,但這個日本軍官是不受歡迎的人,甚至對他很有反感,症結在哪兒甄浩猜不出。 龜田次郎看看這一桌殘羹剩飯,又看看一個個的臉色都很沉悶,板著麵孔,使他身上有種冷颼颼的寒意,他抬起長滿橫肉的臉,眨動起一雙小眼睛又打量起這個陌生人甄浩,好像要在甄浩身上找到什麼。 龜田次郎開口說道:“司掌櫃的,你們擺了這桌酒席是為了請這位客人的吧?” “他是我的徒弟西大夫,知道我病了是來接替我行醫的。這不,為了他的到來接接風。”司掌櫃不情願地說著。 “噢,噢,是這樣,我是你的好朋友,如果這事我早知道也會來陪客助興的。”龜田次郎又問,“我看今天屋裏的氣氛很不活躍,給人沉悶、冷清的感覺,這是怎麼啦?” “都喝多了,頭疼,這酒不好。”老程頭打著圓場說著。 “今天我是來請繼紅小姐到我府上稍坐,見見我的夫人真美優子,她是剛從北海道趕來探望我的,還帶來不少日本新式服裝,準備推銷出去。她聽我說,繼紅小姐是個心善的姑娘,又愛穿紅色衣服,恰好她那兒有幾件,請繼紅小姐去挑選,她倆要認識一下,今後要成為好朋友……” “太君,現在去不妥吧,你看天色已晚,再說繼紅也喝多了。”司掌櫃為司繼紅推辭著。 “我不去,沒喝多也不去!我誰也不想見,啥衣服也不要——你回去吧!”司繼紅站起身來,一臉怒氣衝著龜田次郎說道。 “繼紅小姐,恐怕這樣不好吧,拒絕別人的盛情邀請是不禮貌的,你應想到,不去就是不給麵子,不給麵子就是傷人,傷人可就讓人記恨,產生不好的後果!中國人講麵子,日本人更講麵子,我們要搞親善,不要撕破麵子,我勸你還是高高興興地去見見我夫人吧!”龜田次郎這番話的意思很明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這哪是在邀請,而是在威脅,在逼迫!他這話誰還聽不出來? 一旁的甄浩急了,他正要正言厲色地為司繼紅不去和龜田次郎爭辯,司繼紅怕事鬧大,暗暗捅了甄浩一把,讓他不要摻和此事。 龜田次郎一邊喘著粗氣,一邊狠狠瞪起紅眼珠子說:“繼紅小姐不去也可以,讓司掌櫃到那兒為姑娘選幾件衣服吧!” 司繼紅聽了這話,知道爹去了也沒好果子吃,於是她倏地站起身來,露出了一臉無奈與苦痛,咬咬牙說:“讓我爹去幹啥?我去!”隨後,她愁眉苦臉地對爹說,“我去去就回來。” 她出了門,月光下,身影被拉得長長的。 龜田次郎詭譎地笑笑,把她拽到挎鬥的摩托車裏。 寂靜的夜被車輪聲攪動著。 司繼紅哭喪個臉不情願地跟龜田次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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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掌櫃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滯,發直的雙眼仍在凝視著被關上的屋門。他的麵色變得灰灰的,和剛喝酒時那種談笑風生的神情判若兩人。看來他有心事重重地壓在心頭,像有一把鋒利的刀子在攪動著他的五髒六腑,正在痛苦之中。 他咬動著嘴唇,猛然抓住桌子上的一個茶杯使勁兒地摔在地上,這茶杯在地上變成了碎片,這也許是他在解恨,仿佛這樣他的內心才能平穩些,輕鬆些。 司掌櫃對甄浩苦笑笑,起身慢慢向後院他的住屋走去,邊走邊有氣無力地說:“西大夫,我家露醜了,你別見笑。我累了,先去躺下了。老程頭已給你安排好了住的地方了,也早些歇著吧。” 燈光昏暗。 甄浩不知道司掌櫃的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心情很壓抑,為了解開這個謎團,他和老程頭在住屋裏嘮起嗑來。 “程大叔,您說,這都是咋的啦?” “以後你慢慢就會知道了,早歇著吧。” “不,不,我看到這眼前的事咋能睡得著?” “一年多前,司掌櫃的就攤上事啦……” “啥事?” “他把一個孕婦治死了!打這兒起他家就遭難了……” 老程頭揪心地說著,甄浩仔細地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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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掌櫃的原籍是山東黃縣人,他從小就失去了爹娘,在外祖父家長大成人。他十幾歲就跟著外祖父在當地一家藥鋪當夥計,成天拉藥匣子,慢慢地掌握了一些中藥的性能、療效,也學會了製作丸、散、膏、丹各種劑型的方法,加之他聰明好學,看了不少中藥的書籍,對中藥學的理論和方劑也知道了不少。 那時,司大庫很想學學中醫的辨證施治的理論,想懂得些診病技術,可是藥鋪裏的坐堂醫很保守不收徒弟,怕“教會徒弟,餓死師傅”,司大庫隻好靠自學、偷學,天長日久,對中醫的診病技術也掌握了一知半解,但對切脈仍很生疏。 司大庫20多歲時,外祖父去世,藥鋪又在兵荒馬亂中倒閉,為求生計,他便領著新娶來的媳婦來到了薩爾圖,投奔在這裏的遠房親戚,隨後湊了些錢租了個店鋪,開了個濟生堂藥鋪。 當時藥鋪隻有他和媳婦兩個人經營。司大庫為了多賺點兒錢,自己不僅拉藥匣子當藥劑,還硬充起中醫大夫,她媳婦是他抓藥的幫手,也忙著幹家務活兒。 其實,司大庫不會看病,但他裝得真像個大夫樣兒,手指切完脈,口若懸河地給人家談病情,講治療。病人抓完藥走了,有時他也暗發笑,自己切的啥脈不知道,真像個算命先生在說些“活絡”話,說些“兩頭堵”的話,他是等把病人的病情套出來才對症下藥。平日所治的病大都是常見病或一些小病,纏手的大病也都推出去。 啥人啥命,他就這樣給人猜著看病,蒙著看病,不但沒出啥事,反而在當地還小有名氣了。 他又幹了好多年,名有了,錢有了,孩子司繼紅也出生了,他成天偷著樂。隨之,他譜兒也大了,架子也端起來,喝茶要讓人一碗碗給倒上,穿衣戴帽得讓人搭把手,未曾開口先咳嗽兩聲清清嗓兒,本來他沒讀多少書,但在鄉紳墨客麵前總要背幾句唐詩宋詞,以顯示他肚裏有墨水,不是白吃幹飯的,更有意思的是他過去走路總愛低著頭,駝個背,現在他不但仰起頭、挺著胸走路,還邁起了八字步,他常常這樣想,人啊,勢利眼的多,不裝就沒身價,生怕別人看不起他。 真是應了那句話:樂極生悲。 這藥鋪正幹得紅火的時候,有一天,他媳婦到街上買菜,被一匹驚馬撞倒而亡,這真是禍從天降啊!他給媳婦辦完了喪事,藥鋪還得幹啊,由於缺人手,便雇來了老程頭,後來還雇了個姓丁的老頭,讓他養一匹白騍馬趕車,平日載貨拉人、跑跑鋪外的事,一年多前這老丁頭離開了藥鋪。 就在老丁頭走後不久,他家便像被毒蛇緊緊纏繞起來。 那天,司掌櫃給一位15歲的閨女看病,這閨女麵黃肌瘦,皺著眉頭,身材矮小而又顯得弱不禁風。據這閨女娘說,這孩子幾年前患上了癆病,經常咳嗽、低燒,近兩個多月還沒來月經…… 司掌櫃讓這閨女伸出右手腕,閉上眼睛切起脈來,待了一會兒,他睜開眼睛說:“從脈象上看,這孩子癆病未愈,氣血雙虧屬肺陰虛症……我給這閨女先開幾副扶正祛邪的方劑……” 又過了近一個多月,閨女的病不但未好,肚子還漸漸大起來,當娘的這回可急了,問司大夫是咋給“紮估”(治)的? 司掌櫃覺得自個兒心中有數,在這閨女初次來看病時就問過她娘,這閨女婚配和與外人接觸的情況,她娘說得明明白白:“這閨女還沒找到婆家,從小‘老實巴交’,跟誰也不交往,隻是這些年她得上了癆病……”就憑這些,司掌櫃沒想到這閨女懷孕的事,再說,他也不會切脈和其他診病方法,就這樣,她給這閨女按肺陰虛症診治了病。 司掌櫃最怕別人看不起他,信不著他,便氣衝衝地對這閨女的娘說:“得病容易去病難,治病就得像抽絲一樣,一點點兒來,如果你信不著我,就到大醫院給你閨女看看去吧。” 司掌櫃又給這閨女照原方開了幾服藥,把這娘倆兒打發走了。 過了好些日子閨女的病不見好轉,她娘不放心,又到縣醫院給閨女看病,診斷出來了頓時讓她娘驚呆——閨女懷孕三個半月! 於是這閨女的娘又忙三火四地去找司掌櫃。 司掌櫃爭理兒說:“你這閨女氣血雙虧不顯妊娠脈,不到時候誰也不能診斷她懷孕了,再說,你不是說,你閨女沒結婚嗎?” 閨女娘說:“啥也別說了,司大夫快給打胎藥吧。” 結果,這閨女又服了司大庫幾副墮胎藥後大流血死了! 這死人的事可鬧大了。 閨女的娘披頭散發,雙眼充滿了紅絲,眼皮也腫了起來,哭哭啼啼來到了藥鋪。她一見到司掌櫃便用刺耳的高嗓門兒喊起來:“你把我閨女害死了!” 說著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拍著大腿開始號啕大哭,邊哭邊喊:“我的命咋這麼苦啊,我作啥孽了?我閨女咋就這麼狠心地走了?這都是草包大夫司大庫害的你啊!他是個殺人不見血的凶手啊……” 她的哭喊聲很有節奏,聲調有高有低,有快有慢,讓人聽了真感到痛徹心肺、天旋地轉。 司大庫一見到這個場麵慌了神兒,心想,我大江大河都闖了過來了,沒想到今天在這小河汊子卻翻了船,他越想越害怕,越害怕又越想,嘴唇不停地顫抖,心亂成一團麻,嗓子像被啥堵住了,啥話也講不出來。 司繼紅和老程頭一聽說藥鋪出事了,便匆忙趕過來。 她聽爹講過治療這閨女病的情況,如今這閨女死了,她要硬著頭皮為爹處理好這件事。她怕爹急出病來,就讓爹先回裏屋休息。 司繼紅把閨女她娘扶到椅子上坐下,老程頭還倒杯茶讓她潤潤嗓子。閨女她娘這才放低了哭喊聲。 “大嬸,你總哭有啥用?人們不都是說,人死如燈滅嗎?再活過來是不可能了,你說這事咋辦吧,是私了,還是公了?我代表我老爹和你談這件事兒。” “先私了,私了不行再公了!”閨女她娘抹去臉上的淚水說著。 “咋私了?” “我閨女是叫你爹害死的,就得讓他披麻戴孝、打引魂幡給我閨女送葬;就得讓他為我閨女買上等壽材入殮,把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