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逃出魔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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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姣姣是個不幸的姑娘。 孫大力一年多了沒有音信,更使她痛苦的是爹在前些日子被潘拐子打傷致死,她被潘拐子賣給了妓院抵債,陷入逼良為娼的火坑……想到這些,絕望、悲痛、無奈像針在她心上猛穿、猛刺。她哭著、喊著,罵這世道對她不公,罵潘拐子惡如豺狼,抽他的筋、扒他的皮、讓他下油鍋也不解恨! 在一旁的胖老鴇子對趙姣姣的哭鬧隻是撇撇嘴冷笑,好像習以為常,她在想,多少姑娘賣給妓院初來乍到時不是這樣?哭鬧夠了,再去勸勸,她們也就服服帖帖認命了。如果總是哭喪個臉,又不接客,她會使用狠毒的招兒對付,那就讓她“活著剝層皮,死了卷炕席!” 胖老鴇子對趙姣姣初來這裏哭鬧並不上心,上心的是她的長相,這棵搖錢樹能給她賺多少錢。 她像在驢馬集市看牲口一樣,前瞅瞅,後看看,端詳著趙姣姣,用手還托起了趙姣姣的臉盤兒,摸了摸趙姣姣胸前該凸的地方和豐滿的屁股,趙姣姣氣惱地推開胖老鴇子的手,怒視著她。胖老鴇子奸笑了,認為這姑娘雖然生性剛烈,但她長得姿色俊俏,大眼睛雙眼皮,齒白唇紅,臉蛋兒溜光粉撲撲的,那身段更沒說的,該鼓的鼓,該細的細,誰不想上去抱一抱、摸一摸這黃花姑娘…… 胖老鴇子笑嗬嗬地說:“行了,別哭了,媽給你做了一碗麵條,趁熱吃吧。” “我媽早死了,你甭來這套虛情假意!”趙姣姣一臉怒氣,氣狠狠地操起麵條碗,“哢嚓”一聲摔在地上。 “喲嗬,你這小賤貨還挺橫的,告訴你,我這個人就是吃軟不吃硬,你打扮得漂漂亮亮、水光溜滑的——接客!” “要接你接吧,我才不幹那不要臉的事哩!” 胖老鴇子一聽火了,氣衝衝地說:“再剛烈的馬我也能治得服服帖帖,何況你一個黃毛丫頭?認命吧,不幹就是皮肉受苦,就是死!” 趙姣姣強脾氣上來:“不就是死嗎?甭用死嚇唬我!” 氣惱之下,胖老鴇子要給趙姣姣一個下馬威,她讓手下兩個打手,把趙姣姣五花大綁起來,吊在木柱上抽打,隻見趙姣姣身上隨著一鞭鞭的落下,一道道血檁子出現了,怎麼抽打她,她就是認死不從,她要死得幹淨,對得起孫大力。 她被抽打得昏死過去。 第二天,胖老鴇子又改換成軟招兒對待趙姣姣,她甜嘴蜜舌地說:“姣姣啊,別生媽的氣啦,聽媽的話沒錯——人活在世上不就是圖個吃得好、穿得好、能享受嗎?幹啥都是幹,女人就是女人,是為男人生的,女人那玩意兒給誰不一樣?” “呸!”趙姣姣越聽胖老鴇子的話越惡心,怒衝衝地說,“你那玩意兒給你爹給你兄弟吧,你為了錢咋像牲口?” 胖老鴇子是個50多歲的婆子,說實在話,誰敢這樣辱罵她?氣得她眼皮不停地眨動,臉像在痙攣,皺褶裏抹滿的厚厚一層雪花膏和香粉似乎要被擠出來,她氣狠狠地說:“小賤貨,看你鴨子嘴有多硬,你等著,我就不信你敢跟我叫勁兒!” 趙姣姣已經兩天不吃飯了,又受了皮肉之苦,她搖搖晃晃走出屋門要上茅房,路過胖老鴇子屋未見有人在屋裏,就悄悄溜了進去,她翻動抽屜,找出了一把剪刀揣在腰裏,很快走進了茅房。 她低下頭,拽起自己蓬鬆且油亮的長辮,狠狠地用這鋒利的剪刀剪著,隨著哢嚓、哢嚓的聲音,她那一綹綹的辮發紛紛落地,給自己剪了個鬼頭,成了禿子。 她目光呆滯,神色陰沉,內心隻有一個想法,她要變得醜,變得怪,變得令人不寒而栗,變得像個瘋子!人隻要不怕死,人世間還有啥是可怕的?女人是愛流眼淚的,可這時她沒有了眼淚,她看清了,眼淚是不能衝垮這魔窟的,眼淚是不能報仇雪恨的,命運隻能抗爭,大不了是個死! 等待趙姣姣的自然又是一頓毒打,她隻能咬著牙根兒痛罵著…… 一個嫖客非要領教一下趙姣姣生性剛烈的勁兒,要給她開苞。這小子進屋就嬉皮笑臉,掏出了不少金銀首飾,說是見麵禮,交個朋友,他心想女人都裝正經,哪有不愛財的?哪知趙姣姣眼皮都不撩,根本不吃這一套,讓他滾出去。這小子死皮賴臉不但不走,還對趙姣姣動手動腳,趙姣姣急了,說你不是想幹那事嗎?把褲子脫下來,讓姑奶奶拽下你那二兩肉喂狗去! 這小子討了個沒趣,“訕不答的”(不好意思)拿起金銀首飾罵罵咧咧地走出門。 看這小子走了,趙姣姣自言自語罵道:“這些臭男人,看有錢燒的樣兒,都是驢蛋子上席——硬充肉丸子!”說完,她如瘋了一般狂笑著,心想,一個大姑娘家咋說髒話?又想,怪誰呀,這不是被逼的嗎?不罵不痛快,不動硬的不解恨!接著,她抑製不住的淚水奪眶而出,還是哭泣起來。 有多少次她在夢裏夢見她那可憐的老爹,佝僂著腰、捂著肚子,憤恨地對她說,要報仇啊;又有多少次她在夢裏見到了她的未婚夫孫大力,挎著槍向她走來,倆人手拉手在一起,還在滿街尋找著仇人潘拐子……醒來,她淚浸枕巾,眼巴巴地盼著孫大力快回來,來晚了倆人就要生離死別了。 她已經絕食四天了,每天隻喝幾口水,看來要堅持不住了…… 就在第四天的晚上,趙姣姣把床單撕成一條條的編成了布繩,她蹬上凳子想懸梁自盡,剛把布繩套在脖子上兩腳一蹬,身子懸空,這時,布繩斷了,她被重重地摔在地上,有人聽到響聲匆忙趕過來,把她扶到床上。不少人圍在她的身邊,看到她痛苦、閉目的神情,聽著她細微地呻吟。 趙姣姣被賣到妓院一周以後,孫大力因傷病從部隊回到了安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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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孫大力在親友家打聽到趙大叔被潘拐子打傷致死,又逼迫趙姣姣做他的四姨太,趙姣姣寧死不從,被潘拐子賣到胭脂樓受盡折磨的事,真是怒火不住地在他心中燃燒,兩眼瞪得圓圓的,閃動著冷峻的逼人目光。 孫大力是在東北軍一個騎兵營從軍的,入伍不久就給營長當了侍衛兵。為了做好本職工作,他在部隊練就了一身好騎術和好武功,還多次立功受獎。“九一八”事變後,孫大力隨部隊撤到關內,在一次與日本鬼子交戰中,他頭部負傷,幸運的是經搶救撿回一命。在軍醫院住院期間,他曾給趙姣姣寫了好幾封信,都因戰亂無法投遞而沒寄出,他思念著趙姣姣,惦記著趙姣姣的身體,盼著他倆早日相見。孫大力萬萬沒想到家鄉被小鬼子侵占後,趙姣姣家門慘遭不幸,她正在魔窟裏受著煎熬。 孫大力的怒氣一個勁兒地在胸中堵著。他為救出趙姣姣,收拾潘拐子,為趙大叔和趙姣姣報仇雪恨,冥思苦索地想招兒。 就在當天夜裏,他來到老同學王小中家裏。王小中家是開服裝店的,便從他那兒借來衣帽、手表和墨鏡,把自己打扮一番,讓人一看又洋氣又闊氣。 孫大力把黑禮帽戴上,身穿深灰色呢大衣,裏麵穿著筆挺的一身黑西服,在淺灰色襯衣領上係著黑領帶,穿上鋥亮的黑皮鞋,又戴上墨鏡和手表,夾個黑皮包,乘了輛人力車便大搖大擺地奔到了胭脂樓。 孫大力挺著腰板走進樓裏,話也不說,隻是神氣十足地擼上袖子看了看手表,然後向四周環視。 胖鴇子一看來了客人,雙眼立馬閃亮,她朝孫大力扭腰晃腚地趕忙兒走過來。她老遠沒開口就向孫大力齜牙笑著,擺手打著招呼,還睜大眼睛,從頭到腳踅摸著孫大力。心想,別看來的這位個頭兒矮些,但精神、闊氣、有派頭,瞧人家穿的啥?西服革履,裝束夠檔次,尤其那隻大皮包,不定裝了多少錢哩,他呀,準是個有錢有勢、有頭有臉的風流人物。 胖老鴇子一張嘴露出了閃光的大金牙,含笑說:“老爺,我這兒有十幾位姑娘請您選吧,保證侍候得您開心、舒服……” “有黃花姑娘嗎?” “那,那沒有……” “啥?”孫大力大眼一瞪,拍拍黑皮包說:“怕我沒錢哪?”說著,他從西服上衣兜裏掏出一張名片,上麵印著:“新京?大日本東亞洋行副總裁華重民。”這名片還是孫大力乘火車時撿的,沒想到在這還派上了用場。 胖老鴇子接過名片一看,也不懂啥叫副總裁,心想,反正是在日本人那兒幹事的,是個挺大的官,他錢是少不了的。對這樣的大人物咋敢怠慢?她隻好照實說:“是有一個黃花姑娘,剛來沒幾天,她死活不接客,還沒調教好哩,隻怕侍候不好您,惹您生氣……” “她敢?”孫大力裝成滿臉不在乎的樣子,兩眼露出傲慢的神色,說道:“我在樹林裏啥樣雀兒沒打過?今天大爺我非要開開眼,看這雀兒咋支棱毛(不老實)的?” 胖老鴇子隻好擔著心把這位“華重民”大老板請到趙姣姣屋裏。 孫大力暗暗想,啥叫唬洋氣?這叫是唬洋氣!沒這借來的行頭,沒這個謊稱的在日本洋行供職的名片,沒這裝出的氣派,這胖老鴇子能高看一眼嗎?這些人都是狗眼看人低,隻要看誰有錢有勢,就跟誰百般獻媚,在你麵前點頭哈腰。 趙姣姣正蜷縮在床上似睡非睡,聽有人開門進屋,微微睜開紅腫的雙眼。 孫大力瞪大眼睛一看,心裏咯噔一下,他愕然了,這是他心目中的趙姣姣嗎?她咋變成這個樣子? 原來趙姣姣又黑又亮的長辮子,咋鉸成了禿頭?再說頭上僅存的短短的頭發也是有高有低,參差不齊,這腦袋真像沒煺淨毛的雞頭;她臉蛋兒消瘦,像放久的蘋果,不再紅撲撲、水靈靈了,而是變得幹癟發皺,失去了原先的光澤。她的淚痕和汙跡混在一起,臉也成了花臉;如果不是深凹的眼睛在眨動,真以為她生命已到了盡頭。 孫大力摘下墨鏡擦了擦,又把墨鏡戴上,為的是讓趙姣姣看清自己,他加快兩步到趙姣姣床前,用手指指身後的胖老鴇子,又眨眨眼,示意她不要相認,不要激動。 趙姣姣驚奇地望著他,揉揉眼睛,簡直不敢相信這眼前的一切,孫大力你回來了嗎?她怕是做夢,便在自己的大腿上掐了一掐,一掐感覺疼了,這才確信孫大力真的回來了! 當然,趙姣姣明白孫大力的肢體語言。她慢慢坐起來,係上藍布衫上的紐扣,向上提提褲腰。這衣褲多處被撕破了,粘著斑斑的血跡,讓人看了很是寒心。她瞪起雙眼,怒不可遏,突然呼喊道:“都給我滾出去,我不是賺錢的搖錢樹,我不是玩物,我是人!” 胖老鴇子被這突如其來的呼喊聲,嚇得心頭一激靈。 孫大力裝得神態平靜,他“嘿嘿”一笑說:“姑娘,認命吧,誰讓你家窮,爹媽沒本事呢?你別再受皮肉之苦啦,還是求生吧……”他隨手從西服兜裏掏出一打綿羊票子遞給了胖老鴇子,讓她出屋,把門關上。孫大力在屋裏大聲說,“看我咋馴服你這匹烈馬的!” 孫大力怕胖老鴇子在門外偷聽,又提高嗓門兒故意說:“告訴你,隻要把大爺我侍候好了,讓我高興,我可以給你贖身從良,咋樣?” 趙姣姣接著話茬兒說:“糊弄誰呀?姑奶奶不吃你這套。” 倆人在屋裏“謾罵”著…… 門外的胖老鴇子一聽沒多大事,也就離開了。 孫大力從屋裏的門縫看到胖老鴇子走了,把門反鎖上後迅速從皮包裏掏出鐵釺子和粗繩子,急忙把窗上的木柵欄啟開;這房間在二樓,他又把拴在鐵管上的粗繩子從窗口續到樓下,立馬背起趙姣姣,拽著繩子逃到街上。 街上有一個人牽著一匹棗紅馬在接應,這人就是王小中。 孫大力把趙姣姣扶上馬,隨後也騎了上去,倆人騎上馬一溜煙兒跑到王小中家裏先躲起來。 王小中沒馬騎隻得在靜悄悄的街道上徒步走著,在微弱的路燈下,輝映出他的笑模樣兒。 胖老鴇子在妓院樓裏轉悠了一會兒,又走到趙姣姣門外,側耳聽著有啥動靜。聽了聽,沒有叫罵聲,她笑了,認為趙姣姣開竅了,終於被“華重民”製服了。 在王小中家裏,趙姣姣緊緊地擁抱著孫大力,她全身發顫,嗚嗚地痛哭,哭得傷心極了。孫大力知道,這淚水裏流淌著她的仇恨、憎惡和委屈,當然也包含著他倆相聚的激動,和她被解救出魔窟的歡欣…… 她踮起腳尖狂吻著孫大力,趙姣姣哭泣聲越大,手臂摟得越緊,孫大力的心越怦怦狂跳,他撫摩著趙姣姣的禿頭,凝視著趙姣姣被折磨得瘦削的臉,似乎也聽到趙大叔被遭慘打發出的呼叫聲……他的臉色更加陰沉,眼睛不住地看著這黑沉沉的窗外。 孫大力咬咬牙根說:“姣姣甭哭了,這樣會傷身子;你看我的,我會讓你痛痛快快地活著!” 孫大力對趙姣姣說了聲要到街上買盒煙,便走出了屋門。 他走在冷颼颼、黑幽幽的街道上,要找到潘拐子報仇的怒火在他胸中燃燒,悲憤的浪濤在他心裏不停地翻騰。也恰巧,他在街頭碰到一個當偽警察的早年朋友,從他那兒知道潘拐子正在一家澡堂子洗澡,於是他進了洗澡堂子,一打聽店夥計潘拐子在010單間,便乘人不注意溜了進去。 潘拐子一個人正在浴盆裏眯縫著眼,晃著腦袋,咿咿呀呀地哼著京戲“打漁殺家”,兩手還在打著拍節,見有人進來了,扯著公鴨嗓問:“誰?” “我啊!”孫大力話聲沒落已急速躥到他的麵前。 潘拐子睜開眼,驚恐地問,“幹啥?” “報仇!今天大爺是明人不做暗事,要你的狗命!”孫大力咬牙切齒地說。 “你,你……”潘拐子嚇得渾身顫抖,舌根兒發硬,說不出話來;孫大力說時遲那時快,他右手拿匕首,左手按住潘拐子脖子,用盡全身力氣,猛地一下,用鋥亮、飛快的匕首刺進了潘拐子心窩,他無力地低吟著,掙紮著,又撲騰幾下,翻翻白眼,很快沉入了浴盆水中,血染紅了浴盆的水,朝著下水道流去。 臨走,孫大力從潘拐子警褲腰帶上拿下他的手槍,揣在衣兜裏。 孫大力匆忙回到王小中家中,擔心鬼子和漢奸的追捕,決定和趙姣姣連夜逃走。隻有一匹棗紅馬,他和趙姣姣隻好同騎這匹馬趕路。 “逃到哪兒呀?”趙姣姣問。 “先到大同我舅舅家,隨後投奔到山裏找我表弟……” 王小中咋挽留也不行,也隻好同意他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