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春播季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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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春播的季節。 幾天來農工們總算沒白忙活,地窨子、馬棚、糧庫和廚房都蓋了起來。 大夥兒心裏踏實了不少,都在想盡管新搭起的地窨子裏麵有些潮濕,麵積狹小,在大通鋪上人擠人的睡覺,但總比沒地方住去借宿要好。 大夥兒正忙著把行李卷搬出丁大叔家的地窨子、草房時,劉歪嘴晃著膀子走進來說:“麻溜的(快點兒),現在都下地,把鍬、鎬、犁鏵,都帶上……” 幾個農工用眼瞟了瞟劉歪嘴,不滿地低聲叨咕:“真是催命鬼,連歇口氣都不讓啊。” 農工們在兩個鬼子和劉歪嘴的厲聲吆喝下,把行李卷搬到了新搭起的地窨子裏,隻好扛起各種農具三五成群地向東邊的一片荒原走去。 丁一鬆、甄浩、孫大力、丁小珍和趙姣姣也跟在人群後麵,慢悠悠地走著。 這片大地三麵是長滿蘆葦和水草的沼澤,中間是稍凸起的漫坡,分布著一塊塊大約有上百坰的草甸子。 丁大叔和幾個莊稼漢決定先將水道阻塞的地方清除幹淨,再將去年衰枯的荒草和新發芽的青草縱火燒掉,草灰埋在地裏當成肥料,這樣做也便於耕地。 順著北來的風向,幾個人點燃了燒荒的火。風助火勢,火助風威,頓時濃煙滾滾,凶猛的火越燒越旺,像無數的紅色精靈向南奔跑,時而在盤旋,時而在亂竄,閃動著光亮,散發著灼熱,飛舞的塵灰不斷地發出呼呼的怒號聲。 人們掩著嘴站在後麵,凝望著過火的場麵,大火在很遠的沼澤旁熄滅,一大片的荒原袒露出黑色的土地。要離開這裏的時候,人們彼此一瞅,各個人的臉上、身上都落上了一層塵灰,有的人順手在臉上抹了幾下,立馬成了一道道的黑花臉。 小珍緊挨著甄浩站著,發現他麵對這荒原掠過的大火不知在想些啥,便捅了他一下問道:“甄哥,看鼠迷啦(傻了)?想啥呢?” “我在想白居易的一首詩。” “姓白的是你老師啊?是他教你的詩?” “哪對哪啊?白居易是唐朝的大詩人,他是一千多年前的人。” 小珍咧咧嘴,驀地臉紅了,朝甄浩不好意思起來。 甄浩此時很有感慨,誦起了這首詩: 離離原上草, 一歲一枯榮。 野火燒不盡, 春風吹又生…… “小珍,你能聽懂這首詩的含意嗎?” “讓我說也是囫圇半片的(知道甚少)。”她眨動著眼,稍一尋思說,“這詩說的是別看小草生命短,但能年年長,燒完了還能在春天裏冒出來。甄哥,我蒙的對吧?” 甄浩在她麵前真像個兄長,像個老師,點點頭笑笑說:“你說的是那麼個意思,這年頭我理解詩的含意是,咱們中國人是不懼險惡的,會在烈火中得到永生……” 小珍笑嗬嗬地向甄浩伸出大拇指,連聲說:“有才,真有才!”又說,“這才甭悶在肚裏,掏出點兒也教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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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丁大叔給白騍馬喂草料去了。 甄浩不知是讓尿憋醒的,還是被小珍的哭泣聲吵醒的,他睡不著了,悄悄地下了炕,點上了暗淡的油燈。 小珍在裏屋捂個大棉被嗚嗚地哭著,哭得傷心極了,嘴裏還在喃喃地說:“甄哥,你不能和她走……” 甄浩聽出來了她在做夢,走過去把她輕輕推醒。 小珍睜開了淚水模糊的雙眼,愣呆呆地瞅著甄浩,隨著一聲聲地抽泣,嘴唇也在顫動著,像是受了多大委屈。 甄浩為她擦去麵頰上的淚水,輕聲說:“你在做夢,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啊。” 小珍一言不發,隻是視線不願移開甄浩,她握住了甄浩的手,似乎怕他離去,隨後把麵頰傾在甄浩的懷裏;不知是一種啥力量,甄浩低下頭來,像一隻雄獅緊緊抱住她,狂吻著…… 小珍閉上眼睛,隻覺得像有股麻酥酥的電流通過了她的全身,使她癱軟,隻能輕輕地捶打了甄浩幾下。 待了一會兒,倆人依偎著嘮起嗑來。 “我做了一個夢……”小珍說。 “你做個啥夢?”甄浩問道。 “夢見司繼紅騎馬接走你了……” “老人不都是說,夢是相反的嗎?” “真是這樣就好了。”她說,“這都怨你,咋不說讓我一輩子給你焐被窩?加上司繼紅對你還有意思,這能不讓我瞎尋思?” “你沒看透我的心啊,我一個大老爺們兒成天困在這個地窨子裏真是五脊六獸的(難受),我想到抗聯拿槍揮刀打鬼子,呂武和丁大叔還不讓去,硬把我留在這兒,你說,我哪有談婚論嫁的心思?再說,不定哪天我就到抗聯去了,東跑西顛的也沒個準地方,更不知是死是活,我怕坑了你……” “水順溝流,我跟你走,你上哪兒我上哪唄,我啥苦都能受,啥罪都能遭,咱們打鬼子生死在一起!” 甄浩臉上漾起幸福、溫情的笑。 “我冷,再抱抱,不許抱別的女人……”小珍眼睛撲閃著,朱唇微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