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城,老城區。
窄小的胡同巷子,陳舊的筒子樓。
和日新月異的新城區比起來,老城區就像是一段被遺忘的時光。
一段被塵封已久的時光。
這裏好像什麼都沒變,卻又好像什麼都變了。
一輛霸道帥氣的軍綠色的越野車在窄小的胡同巷口停了下來,引得邊上玩耍的男孩子們好奇地張望。
慕臻傾過身,替蘇子衿解開座位上的安全帶。
一手撐在副駕駛座椅上,低頭看著懷裏的人,好看的眉峰微挑,附耳在她耳畔吹拂的氣息,帶著蓄意的撩撥和挑逗,“親愛的,真的不邀請我一起上去坐坐?”
今天早上,在餐桌上,蘇子衿忽然告訴慕臻,她今天早上要回一趟家。
回家?
之前蘇子衿一直住的酒店,以至於慕臻從未想過,他的小玫瑰和他一樣,也都是雲城本地人。
聽說蘇子衿要回一趟家,慕臻腦補的全是一次性登堂入室,如何在小玫瑰小時候住過的房間,小時候睡過的床,兩人一起解鎖新技能的十八禁場景。
於是,果斷直接推了早上跟醫院那幫同事們的會議,主動請纓,當了回司機。
不曾想,如今把人送到了家門口,車上的人竟是一點也沒有邀請他上去的意思?
那他的慕大帥怎麼辦?
自從上次在音樂大廳,徹底把人給惹惱了後,慕臻最近和慕大帥已經被迫過了好一陣子兄弟互助友愛的生活。
別說是慕大帥對蘇醫生的妙手回春甚是想念,慕臻如今對自己的五指姑娘也是百般嫌棄,心心念念地全是如何陪著小玫瑰在她年幼時住過的地方,一起回憶過往,再順便來一次感情上的升華。
蘇子衿對慕臻腦海裏開過的高速車全然一無所知。
她猶豫片刻,決定還是據實以告,“我爸媽的房子。如今是蘇滿的妻子,也就是我名義上的嬸嬸和他的女兒住在裏麵。”
所以,不是不想邀他上去坐坐。
而是那些無所謂的人,連她都不想見,自然也就沒有介紹給他認識的心思。
慕臻微訝。
這事,他還真不知道。
以慕臻的機敏,自然也猜出了,當初蘇恒留下的房子,為什麼最終卻被鳩占了鵲巢,這裏麵肯定有一段故事。
隻是蘇子衿沒有詳說的意思,慕臻出於尊重她的意願,也就沒有刨根問底。
“之前,在療養院。溫大哥告訴我,最近蘇滿的妻子,孫蘭蘭一直在和邵姨打聽我現在住在什麼地方。
溫大哥擔心孫蘭蘭可能會對我不利,提醒我,讓我多加防範。”
蘇子衿殺了孫蘭蘭的丈夫蘇滿。
孫蘭蘭恨他入骨都來不及,又怎麼會主動打聽她的下落?
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
在溫遇被莫如芸綁架那天,他在電話裏所說的,有件很重要的是要告訴蘇子衿,後來在療養院,蘇子衿過去探望她時,溫遇告訴蘇子衿的也是這件事。
倒不是孫蘭蘭本身有什麼可令人忌憚的。
隻是孫蘭蘭手裏,握著蘇子衿的軟肋——她爸媽留給她的這棟房子。
房子蘇子衿是一定要拿回來的,因此這一趟,她也是飛來不可。
慕臻何等敏銳,蘇子衿這麼一說,他就猜出了她此行的目的,“所以,你打算,主動出擊?”
蘇子衿點了點頭。
蘇子衿暫時猜不出事隔多年,孫蘭蘭主動打聽她下落的原因。
但是,與其被動等待孫蘭蘭出招,不如來攻其不備。
蘇子衿目光堅毅地道,“我想要回我爸媽的房子。”
蘇子衿的家世,她不想讓慕臻插手,慕臻自然也不好過問。
“如果有需要。
隨時打電話給我。
我就坐在車上等你。
記住,無論發生什麼事,老公都是你堅強的後盾。”
說罷,一隻手攬上蘇子衿的腰身,俯身在她的唇上親了親。
兩人的身體相貼時,有什麼東西,被放進了蘇子衿隨身攜帶小挎包裏。
蘇子衿眉宇間染上一絲困惑。
慕臻笑得高深莫測,“帶上吧,會用得上的。”
……
“姐。”
懦弱,低柔的嗓音。
猶如剛出生的小奶貓,聲音輕得幾不可聞。
久遠得不能再久遠的稱呼。
蘇子衿腳步一頓。
這個世界上,會叫她姐的人,也隻有一個人了。
蘇子衿順著聲音望去。
就看見了,站在一株合歡樹下的少女,蘇吟。
蘇滿的女兒。
蘇子衿的堂妹。
“姐!
真的是你!
我,我剛買完早餐,準備上樓,看見有個人跟你長得很像……
我就,我就……”
蘇吟手裏拎著剛買的早餐,小跑了幾步,跑上前。
少女的眼底閃著淚光,芙頰因為激動染上胭脂般的紅暈。
蘇吟沒想到她真的沒有認錯人,更沒想到,對方真的會回過頭。
蘇吟比蘇子衿整整小了七歲。
蘇恒染上重病的那年,蘇吟才剛剛出生。
就因為當年蘇滿在女兒蘇吟剛出生,未來正是需要用錢的情況下,將全家的積蓄都慷慨地拿了出來給蘇恒治病,換得蘇恒和姚婧姝夫妻二人的滿懷感激。
蘇恒彌留之際,更是把姚婧姝和蘇子衿一對妻女,托付給了弟弟蘇滿。
蘇子衿也曾將蘇吟當成親妹妹來疼過。
但是。
物是人非。
蘇子衿的父親蘇恒重病去世,蘇滿和孫蘭蘭夫妻二人露出他們真正的麵目。
他們以搬進蘇子衿家,方便兩家人互相照應唯有,長期霸占了蘇恒的房子。
蘇子衿和姚婧姝明明住在自己的家裏,卻一直過著猶如寄人籬下的生活。
蘇滿是建築工地的工人,姚婧姝是個全職太太。
姚婧姝自己嫌帶孩子麻煩,就把蘇吟丟給蘇子衿。
如果蘇吟被燙了嘴了,尿褲子了,哭了,一頓頓毒打就都會打在蘇子衿的身上。
這不能算是蘇吟的錯,因為當時的她也隻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嬰兒而已。
甚至,隨著蘇吟的長大,她對這個從小帶她長大的姐姐充滿了深刻的感情。
會在蘇子衿被孫蘭蘭打罵的時候,替蘇子衿求情,會偷偷瞞著孫蘭蘭給被倉庫裏的她送吃的,會奶聲奶氣地跟在她的身後,喊她姐姐。
蘇吟從來沒有做錯過什麼。
是她沒有辦法做到,心無芥蒂地麵對她。
她們之間,已然隔著蘇滿對他父親的蓄意欺騙,對她母親的侮辱,以及,她手中沾有的蘇滿的血。
女大十八變。
少女的模樣,其實跟以前已經是大變了樣子。
以前胖胖的嬰兒肥的臉蛋,如今已經瘦成了標準的的美人臉。
蘇吟的五官跟她的母親孫蘭蘭甚至是她的父親蘇滿都頗為相像。
以至於,當蘇子衿轉身,看見合歡樹下的少女的第一眼,就認出了她。
沒有辦法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隻是麵對這個自己年少時曾經朝夕相處過的小妹妹也做不到視而不見,“蘇吟。”
蘇子衿準確無誤地叫出了少女的名字。
連名帶姓。
如同她們此刻的關係,生疏至極。
蘇吟的眼底似乎閃過一絲受傷和沮喪。
垂在雙膝的雙手握成拳,蘇吟深呼吸了幾口氣,似乎終於鼓起勇氣,一雙鹿兒似的眼睛閃著這個年紀特有的純真和美好,大大的眼裏全是眼前之人的關心,“姐,這些年。
你過得好嗎?
你剛出事的那段時間。
我,我有求媽媽帶我去看你。
可是……
可是……”
“蘇吟。
都過去了。”
蘇子衿眸光清冷,語調平靜地打斷了蘇吟未說完的話。
不管是她被警方帶走,關在潮濕陰暗的監獄的那段時間,還是在同一個屋簷下,她們曾經有過短暫的或許相處得還不錯的那段時光,於她而言,都過去了。
少女的眼神黯淡了下來。
“也,也是。”
少女勉強笑了笑,但是很快就又強自打起精神來,“姐你這次回來,是打算回家住嗎?
如果你要回來住。
我現在就去把房間給你收拾出來……”
少女的話說到一半,倏地住了口。
她蒼白著一張臉色,瞪圓了一雙烏黑的眼睛,無措地望著蘇子衿。
是了。
她跟母親現在住的這棟筒子樓,原本就是大伯一家的。
她有什麼資格說要收拾一間房間給姐姐?
如果她有誠意,應該是說服媽媽從這裏搬出去,把房子還給姐姐才是。
但是,媽媽肯定不會同意的。
少女愧疚不安地扯著裙擺。
蘇子衿像是沒有注意到蘇吟的不自在。
她熟門熟路地拐進自家筒子樓所在的那條小巷
蘇吟就跟小時候一樣,像一個小尾巴,跟在她的身後。
不同的是,小孩的步伐再也不會搖搖晃晃。
她也不會因為擔心摔了小孩,而總是擔心地回頭張望。
她們早已各自長大。
經年是一條再無法跨越的天塹,將過去永遠地留在了那一段舊時光裏。
她們誰都,回不去了。
……
現在是白天,筒子樓的過道卻很是昏暗。
在個別人家的門口,還擺放著滾成紮的塑料空瓶,應該是大爺大媽用來換買菜錢或者是家長讓小孩收集起來,賣了當小孩暑假的零花錢。
蘇子衿一步步,走過筒子樓昏暗的,窄小的通道。
如同走向過去陰暗的,潮濕的記憶。
倏地,樓道裏亮起一道光束。
蘇吟很有經驗地拿出手機,用手機的手電筒功能照明。
蘇吟一邊舉著手機手電照明,一邊拎著手裏的早餐,對走在身後的蘇子衿殷勤地叮囑道,“過道裏的燈壞了,一直也沒人修。
嗯……
有點亂。
走路的時候得特別注意腳邊,第一次來這裏的人很容易崴到腳的。
姐你注意腳下噢。”
“嗯。”
蘇子衿淡淡地應了一聲。
其實,以蘇子衿過人的目力,在暗中視物並沒有任何的問題。
但是蘇子衿還是依言放慢了腳步。
不管是從前總是因為這個妹妹而遭到孫蘭蘭的毒打,還是經年以後的久別重逢,由始至終,她都沒有討厭過這個妹妹。
她隻是,也沒有辦法喜歡她而已。